金庸小说(天龙八部)10~12章
天龙八部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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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道:“我听你说得可怜,不忍心骂,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那女郎一声呼哨,催马快行,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起来。这一来段誉可就苦了,头脸手足给道上的沙石擦得鲜血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誉大声骂道:“你这不分好歹的泼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泼辣女子,用得着你说?我自己不知道么?”
段誉道:“我……我……对你……对你……一片好心……”突然脑袋撞上路边一块突出的石头,登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头上一阵清凉,便醒了过来,接着口中汩汩进水,他急忙闭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来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来他仍被缚在马后拖行,那女郎见他昏晕,便纵马穿过一条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转。幸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几步间便跨了过去。段誉衣衫湿透,腹中又被水灌得胀胀地,全身到处是伤,当真说不出的难受。
那女郎道:“你服了么?”段誉心想:“世间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女子,也算是造物不仁,我段誉该有此劫,既落在她的手中,再跟她说话也是多余。”那女郎连问几声:“你服了么?苦头吃得够了么?”段誉不理不睬,只作没有听见。那女郎怒道:“你耳朵聋了么?怎地不答我的话?”段誉仍是不理。
那女郎勒住了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转。其时晨光曦微,东方已现光亮,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怒气冲冲的瞪视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明没昏过去,却装死跟我斗法,咱们便斗个明白,瞧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着跃下马来,轻轻一纵,已在一株大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刷的一声,在段誉脸上抽了一记。
段誉这时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幕,只露出两个眼孔,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段誉微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厉害。你这泼辣婆娘,有谁厉害得过你?”
那女郎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你笑甚么?”段誉向她装个鬼脸,咧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扬手拍拍拍的连抽了七八下。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洋洋不理,奋力微笑。只是这女郎落手甚是阴毒,树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所在,他几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终于强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见他如此倔强,怒道:“好!你装聋作哑,我索性叫你真的做了聋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来,刃锋长约七寸,寒光一闪一闪,向着他走近两步,提起匕首对准他左耳,喝道:“你有没听见我的说话?你这只耳朵还要不要了?”
段誉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凶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中刺落。
段誉大急,叫道:“喂,你真刺还是假刺?你刺聋了我耳朵,有本事治得好吗?”那女郎呸的一声,说道:“姑娘杀了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试试。”段誉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试了!”
那女郎见他开口说话,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了,提起他放上马鞍,自己跃上马背,这一次居然将他放得头高脚低,优待了些。段誉不再受那倒悬之苦,手足被缚处虽仍疼痛,但比之适才在地下横拖倒曳,却已有天渊之别,也就不敢再说话惹她生气。
行得大半个时辰,段誉内急起来,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但双手被缚,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纵然双手自由,这手势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姑娘放了我。”那女郎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誉道:“事出无奈,不敢亵渎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于是拔剑割断了缚住他手足的带子,自行走开。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动弹不得,在地下滚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吃草,甚是驯顺,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马背,黑玫瑰也并不抗拒。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那女郎听到蹄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速无比,那女郎轻功再高,也追它不上。段誉拱手道:“姑娘,后会有期。”
只说得这几个字,黑玫瑰已窜出二十余丈之外。他回过头来,只见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他得脱这女魔头的毒手,心下快慰无比。口中连连催促:“好马儿,乖马儿!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许,段誉心想:“耽搁了这么一天,不知是否还来得及相救钟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饭,不睡觉,拚命的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清啸。
黑玫瑰听得啸声,立时掉头,从来路奔了回去。段誉大吃一惊,忙叫:“好马儿,乖马儿,不能回去。”用力拉缰,要黑玫瑰转头。不料黑玫瑰的头虽被缰绳拉得偏了,身子还是笔直的向前直奔,全不听他指挥。
瞬息之间,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动。段誉哭笑不得,神色极是尴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杀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还偷了我的黑玫瑰,这还算是大丈夫吗?”
段誉跳下马来,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仆,要走便走,怎说得上‘私自逃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给我的,我并没还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杀就杀好了。曾子曰:‘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缩,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甚么缩不缩的?你缩头我也是一剑。”显然不懂段誉这些引经据典的言语,手握剑柄,将长剑从鞘中抽出半截,说道:“你如此大胆,难道我真的不敢杀你?你倚仗谁的势头,一再顶撞于我?”
段誉道:“我对姑娘事事无愧于心,要倚仗谁的势头来了?”
那女郎两道清冷的眼光直射向他,段誉和她目光相对,毫无畏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凝视半晌,刷的一声,那女郎还剑入鞘,喝道:“你去罢!你的脑袋暂且寄存在你的脖子上,等得姑娘高兴,随时来取。”段誉本已拚着必死之心,没料到她竟会放过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说,转身一跛一拐的去了。
他走出十余丈,仍不听见马蹄之声,回头一望,只见那女郎兀自怔怔的站着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甚么歹毒主意,像猫耍耗子般,要将我戏弄个够,这才杀我。好罢,反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哪知他越走越远,始终没听到那女郎骑马追来。
他接连走上几条岔道,这才渐渐放心,心下稍宽,头脸手足擦破处便痛将起来,寻思:“这姑娘脾气如此古怪,说不定她父母双亡,一生遭逢过无数不幸之事。也说不定她相貌丑陋无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个可怜之人。啊哟,钟夫人那只黄金钿盒却还在她身边。”可是要回去向她取还,却无论如何不敢了,心想:“我见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学武功,爹爹自然会去救钟姑娘,就算爹爹不亲自去,派些人去便是,这只金盒也没多大用处。只是我没了坐骑,这般徒步而去大理,势必半路上毒发而死。钟姑娘苦待救援,度日如年,她如见我既不回去,她父亲又不来相救,只道我没给她送信。好歹我得赶到无量山去,和她死在一块,也好教她明白我决不相负之意。”
心意已决,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赶向无量山去。这澜沧江畔荒凉已极,连走数十里也不见人烟。这一日他唯有采些野果充饥,晚间便在山坳中胡乱睡了一觉。
第二日午后,经另一座铁索桥,重渡澜沧江,行出二十余里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他怀中所携银两早在跌入深谷时在峭壁间失去。自顾全身衣衫破烂不堪,肚中又十分饥饿,想起帽上所镶的一块碧玉是贵重之物,于是扯了下来,拿到镇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这镇上只有这家米店较大,那店主见他气概轩昂,倒也不敢小觑了,却不识得宝玉的珍贵,只肯出二两银子相购。段誉也不理会,取了二两银子,想去买套衣巾,小镇上并无沽衣之肆,于是到饭铺中去买饭吃。
在板凳上坐落,两个膝头登时便从裤子破孔中露了出来,长袍的前后襟都已撕去,裤子后臀也有几个大孔,屁股触到凳面,但觉凉飕飕地,心想:“这等光屁股的模样实在太不雅观,该当及早设法才是。”饭店主人端上饭菜,说道:“今儿不逢集,没鱼没肉,相公将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饭。”段誉道:“甚好,甚好。”端起饭碗便吃。他一生锦衣玉食,今日光着屁股吃此粗粝,只因数日没饭下肚,全凭野果充饥,虽是青菜豆腐,却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饭时,忽听得店门外有人说道:“娘子,这里倒有家小饭店,且看有甚么吃的。”一个女子声音笑道:“瞧你这副吃不饱的馋相儿。”
段誉听得声音好熟,立时想到正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他那葛师妹,心下惊慌,急忙转身朝里,暗想:“怎么叫起‘娘子’来了?嗯,原来做了夫妻啦。我这一卦是‘无妄卦’,‘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这位干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却又遇上了灾难。”
只听干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饱?”那葛师妹啐了一口,低声笑道:“好没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饱了?”
语音中满含荡意。两人走进饭店坐落,干光豪大声叫道:“店家,拿酒饭来,有牛肉先给切一盆……咦!”
段誉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搭上了右肩,将他身子扳转,登时与干光豪面面相对。段誉苦笑道:“干老兄,干大嫂,恭喜你二位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无量剑东宗西宗合并归宗。”
干光豪哈哈大笑,回头向那葛师妹望了一眼,段誉顺着他目光瞧去,见那葛师妹一张鹅蛋脸,左颊上有几粒白麻子,倒也颇有几分姿色。只见她满脸诧愕之色,渐渐的目露凶光,低沉着嗓子道:“问个清楚,他怎么到这里来啦?附近有无量剑的人没有?”
干光豪脸上登时收起笑容,恶狠狠的道:“我娘子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快说。”段誉心想:“我胡说八道一番,最好将他们吓得快快逃走。否则这二人非杀了我灭口不可。”说道:“贵派有四位师兄,手提长剑,刚才匆匆忙忙的从门外走过,向东而去,似乎在追赶甚么人。”
干光豪脸色大变,向那葛师妹道:“走罢!”那葛师妹站起身来,右掌虚劈,作个杀人的姿式。干光豪点点头,拔出长剑,径向段誉颈中斩落。
这一剑来得好快,段誉见到那葛师妹的手势,便知不妙,早已缩身向后,可是仍然避不开,眼见白刃及颈,突然间嗤的一声轻响,干光豪仰天便倒,长剑脱手掷出。跟着又是嗤的一声。那葛师妹正要跨出店门,听得干光豪的呼叫,还没来得及转头察看,便已摔倒在门槛上。两人都是身子扭了几下,便即不动。只见干光豪喉头插了一枝黑色小箭,那葛师妹则是后颈中箭。听这嗤嗤两响,正是那黑衣女郎昨晚灭烛退敌的发射暗器之声。
段誉又惊又喜,回过头来,背后空荡荡地并无一人。却听得店门外嘘溜溜一声马嘶,果然那黑衣女郎骑了黑玫瑰缓缓走过。
段誉叫道:“多谢姑娘救我!”抢出门去。那女郎一眼也没瞧他,自行策马而行。段誉道:“若不是你发了这两枚短箭,我这当儿脑袋已不在脖子上啦。”那女郎仍不理睬。
店主人追将出来,叫道:“相……相公,出……出了人命啦!可不得了啊!”段誉道:“啊哟,我还没给饭钱。”伸手要去掏银子,却见黑玫瑰已行出数丈,叫道:“死人身上有银子,他们摆喜酒请客,你自己拿罢!”急急忙忙的追到马后。
那女郎策马缓行,片刻间出了市镇。段誉紧紧跟随,说道:“姑娘,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不如去连钟姑娘也一并救了罢。”那女郎冷冷的道:“钟灵是我朋友,我本来要去救她。可是我最恨人家求我。你求我去救钟灵,我就偏偏不去救了。”段誉忙道:“好,好。我不求姑娘。”那女郎道:“可是你已经求过了。”段誉道:“那么我刚才说过的不算。”那女郎道:“哼,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怎能不算?”
段誉心道:“先前我在她面前老是自称大丈夫,她可见了怪啦,说不得,为了救钟姑娘一命,只好大丈夫也不做了。”
说道:“我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我……我是全靠姑娘救了一条小命的可怜虫。”
那女郎嗤的一声笑,向他打量片刻,说道:“你对钟灵这小鬼头倒好。昨晚你宁可性命不要,也是非充大丈夫不可,这会儿居然肯做可怜虫了。哼,我不去救钟灵。”
段誉急道:“那……那又为甚么啊?”那女郎道:“我师父说,世上男人就没一个有良心的,个个都会花言巧语的骗女人,心里净是不怀好意。男人的话一句也听不得。”段誉道:“那也不尽然啊,好像……好像……”一时举不出甚么例子,便道:“好像姑娘的爹爹,就是个大大的好人。”那女郎道:“我师父说,我爹爹就不是好人!”
段誉眼见那女郎催得黑玫瑰越走越快,自己难以追上,叫道:“姑娘,慢走!”
突然间人影晃动,道旁林中窜出四人,拦在当路。黑玫瑰陡然停步,倒退了两步。只见这四人都是年轻女子,一色的碧绿斗篷,手中各持双钩,居中一人喝道:“你们两个,便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葛光佩,是不是?”
段誉道:“不是,不是。干光豪和葛姑娘,早已那个……那个了。”那女子道:“甚么那个、那个了?你二人一男一女,年纪轻轻,结伴同行,瞧模样定是私奔,还不是无量剑干葛两个叛徒?”段誉笑道:“姑娘说话太也无理。葛光佩脸上有麻子点儿,这位姑娘却是花容月貌,大大不同。”那女子向黑衣女郎喝道:“把面罩拉下来!”
蓦地里嗤嗤嗤嗤四声,黑衣女郎发出四枚短箭,铮铮两响,两个女子挥钩格落,另外两女子却中箭倒地。这四箭射出之前全无朕兆,去势又是快极,居然仍有两箭未中。黑衣女郎立即跃下马背,身在半空时已拔剑在手,左足一着地,右足立即跨前,刷刷两剑,分攻两名女子,两女也正挥钩攻上,一女抵挡黑衣女郎,另一名女子挺钩向段誉刺去。
段誉“啊哟”一声,钻到了黑玫瑰肚子底下。那女子一怔,万万料想不到此人竟会出此怪招,正欲挺钩到马底去刺段誉,背心上一痛,登时摔倒,却是黑衣女郎乘机射了她一箭。但便是这么一分神,黑衣女郎左臂已被敌人钩中,嘶的一声响,拉下半只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划出一条尺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
黑衣女郎挥剑力攻。但那使钩女子武功着实了得,双钩挥动,招数巧妙,酣斗片刻,黑衣女郎左腿中钩,划破了裤子。她连射两箭,都被对方挥钩格开。那女子连声喝道:“你是甚么人?你剑法不是无量剑的!”黑衣女郎不答,剑招加紧,突然“啊”的一声叫,长剑被单钩锁住,敌人手腕急转,黑衣女郎把捏不住,长剑脱手飞出,急忙跃开。那使钩女子双钩连刺,却都被她闪过。
段誉早就瞧得焦急万分,苦于无力上前相助,眼见黑衣女郎危殆,无法多想,抱起地下一具死尸,双手将死尸头前脚后的横持了,便似挺着一根巨棒,向那使钩女子疾冲过去。
使钩女子吃了一惊,眼见迎面冲来的正是自己姊妹的脑袋,心中一阵悲痛,右手钩向段誉面门刺去,可是中间隔着一具尸体,这一钩差了半尺,便没刺到段誉,砰的一下,胸口已给尸体脑袋撞中,就在这时,一枚短箭射入她右眼,仰天便倒。
段誉瞥眼见黑衣女郎左膝跪地,叫道:“姑娘,你……你没事罢。”奔过去要扶。那女郎站起身来,不料段誉慌乱中兀是持着尸体,将死尸的脑袋向着她胸口撞去。那女郎在死尸脑袋上一推,段誉“啊”的一声,摔了出去,尸体正好压在他身上。
那女郎见到他这等狼狈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起适才这一战实是凶险万分,若不是先出其不意的杀了两人,又得段誉在旁援手,只怕连一个使钩女子也斗不过,这四个女子不知是甚么来头,恁地武功了得?叫道:“喂,傻子,你抱着个死人干甚么?”
段誉爬起身来,放下尸体,说道:“罪过,罪过。唉,真正对不住了。你们认错了人,客客气气的问个明白就是了,胡说八道的,难怪惹得姑娘生气,这岂不枉送了性命?姑娘,其实你也不用出手杀人,除下面幕来给她们瞧上一眼,不是甚么事也没了?”
那女郎厉声道:“住嘴!我用得着你教训?谁叫她们说我跟你私……私……甚么的?”段誉道:“是,是。这是她们胡说的不是,不过姑娘还是不必杀人。啊,你……你的伤口得包扎一下。”眼见她大腿上也露出雪白的肌肤,不敢多看,忙转过了头。
那女郎听他老是责备自己不该杀人,本想上前挥手就打,听他提及伤口,登觉腿臂处伤口疼痛,幸好这两钩都入肉不深,没伤到筋骨,当及取出金创药敷上,撕破敌人的斗篷,包扎了腿臂的伤口。
段誉将尸体逐一拖入草丛之中,说道:“本来该当替你们起个坟墓才是,可惜这里没铲子。唉,四位姑娘年纪轻轻,容貌虽不算美,也不丑陋……”
那女郎听他说到容貌美丑,问道:“喂,你怎地知道我脸上没麻子,又是甚么花容月貌了?”段誉笑道:“这是想当然耳!”那女郎道:“甚么‘想当然耳’?”段誉道:“‘想当然耳’,就是想来当然是这样的。”那女郎道:“瞎说!你作梦也想不到我相貌,我满脸都是大麻子!”段誉道:“未必,未必!过谦,过谦!”
那女郎见衣袖裤脚都给铁钩钩破了,便从尸体上除下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段誉突然叫道:“啊哟!”猛地想起自己裤子上有几个大洞,光着屁股跟这位姑娘在一起,成何体统?
急忙倒身而行,不敢以屁股对着那女郎,也从一具尸体上除下斗篷,披在自己身上。那女郎嗤的一声笑。段誉面红过耳,想起自己裤子上的大破洞,实是羞愧无地。
那女郎在四具尸体上拔出短箭,放入怀中,又在钩伤她那女子的尸身上踢了两脚。
段誉道:“你的短箭见血封喉,剧毒无比。劝姑娘今后若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再用,杀伤人命,实是有干天和,倘若……”那女郎喝道:“你再跟我罗唆,要不要试试见血封喉的味道?”右手一扬,嗤的一声响,一枚毒箭从段誉身侧飞过,插入地下。
段誉登时吓得面色惨白,再也不敢多说。那女郎道:“封了你的喉,你还能不能跟我罗唆?”说着过去拔起短箭,对着段誉又是一扬。段誉吓了一跳,急忙倒退。
那女郎笑了起来,将短箭放入囊中,向他瞪了一眼,说道:“你穿了这件斗篷,活脱便是个姑娘。把斗篷拉起来遮住头顶。再撞上人,人家也不会说咱们一男一女……”段誉道:“是,是。”依言除下头上方巾,揣入怀中,拉起斗篷的头罩套在头上。那女郎拍手大笑。
天龙八部第11章
天龙八部上一章:第10章天龙八部下一章:第12章
段誉见她笑得天真,心想:“瞧你这神情,只怕比我年纪还小,怎地杀起人来却这等辣手?”见她斗篷的胸口绣着一头黑鹫,昂首蹲踞,神态威猛,自己斗篷上的黑鹫也是一模一样,摇头叹道:“姑娘人家,衣衫上不绣花儿蝶儿,却绣上这般凶霸霸的鸟儿,好勇斗狠,唉。”说着又摇了摇头。
那女郎瞪眼道:“你讥讽我么?”段誉道:“不是,不是!
不敢,不敢!”那女郎道:“到底是‘不是’,还是‘不敢’?”
段誉道:“是不敢。”那女郎便不言语了。
段誉问道:“你伤口痛不痛?要不要休息一下?”那女郎道:“伤口当然痛!我在你身上割两刀,瞧你痛不痛?”段誉心道:“泼辣横蛮,莫此为甚。”那女郎又道:“你当真关心我痛不痛吗?天下可没这样好心的男子。你是盼望我快些去救钟灵,只不过说不出口。走罢!”说着走到黑玫瑰之旁,跃上马背,手指西北方,道:“无量剑的剑湖宫是在那边,是不是?”
段誉道:“好像是的。”
两人缓缓向西北方行去。走了一会,那女郎问道:“金盒子里的时辰八字是谁的?”段誉心道:“原来你已打开来看过了。”说道:“我不知道。”那女郎道:“是钟灵的,是不是?”
段誉道:“真的不知道。”那女郎道:“还在骗人?钟夫人将她女儿许配了给你,是不是?给我老老实实的说。”段誉道:“没有,的确没有。我段誉倘若欺骗了姑娘,你就给我来个见血封喉。”
那女郎问道:“你姓段?叫作段誉?”段誉道:“是啊,名誉的‘誉’。”那女郎道:“哼!你名誉挺好么?我瞧不见得。”
段誉笑道:“名誉挺坏的‘誉’,也就是这个字。”那女郎道:“这就对啦!”段誉道:“姑娘尊姓?”那女郎道:“我为甚么要跟你说?你的姓名是你自己说的,我又没问你。”
走了一段路,那女郎道:“待会咱们救出了钟灵,这小鬼头定会跟你说我的姓名,你不许听。”段誉忍笑道:“好,我不听。”那女郎似乎也觉这件事办不到,说道:“就算你听到了,也不许记得。”段誉道:“是,我就算记得了,也要拚命想法子忘记。”那女郎道:“呸,你骗人,当我不知道么?”
说话之间,天色渐渐黑将下来,不久月亮东升,两人乘着月亮,觅路而行。走了约莫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繁星点点,烧着一堆火头,火头之东山峰耸峙,山脚下数十间大屋,正是无量剑剑湖宫。段誉指着火头,道:“神农帮就在那边。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逃,好不好?”
那女郎冷冷的道:“怎么逃法?”段誉道:“你和钟灵骑了黑玫瑰快奔,神农帮追你们不上的。”那女郎道:“你呢?”段誉道:“我给神农帮逼着服了断肠散的毒药,司空玄帮主说是服后七天,毒发身亡,须得设法先骗到解药,这才逃走。”
那女郎道:“原来你已给他们逼着服了毒药。你怎么不想及早设法解毒,仍来给我报讯?”段誉道:“我本以为黑玫瑰脚程快,报个讯息,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那女郎道:“你到底是生来心好呢,还是个傻瓜?”段誉笑道:“只怕各有一半。”
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的解药怎生骗法?”段誉踌躇道:“本来说好,是用闪电貂的解药,去换断肠散解药。他们拿不到毒貂解药,这断肠散的解药,倒是不大容易骗到手。姑娘,你有甚么法子?”那女郎道:“你们男人才会骗人,我有甚么骗人的法子?跟他们硬要,要锺灵,要解药!”
段誉心头一凛,知道她又要大杀一场,心想:“最好……
最好……”但“最好”怎样,自己可全无主意。
两人并肩向火堆走去。行到离中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暗中突然跃出两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人喝道:“甚么人?干甚么的?”
那女郎道:“司空玄呢?叫他来见我。”
那两人在月光下见那女郎与段誉身披碧绿锦缎斗篷,胸口绣着一只黑鹫,登时大惊,立即跪倒。一人说道:“是,是!小人不知是灵鹫宫圣使驾到,多……多有冒犯,请圣使恕罪。”
语音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段誉大奇:“甚么灵鹫宫圣使?”随即省悟:“啊,是了,我和这姑娘都披上了绿色斗篷,他们认错人了。”跟着又记起数日前在剑湖宫中听到钟灵说道,她偷听到司空玄跟帮中下属的说话,奉了缥缈峰灵鹫宫天山童姥的号令,前来占无量山剑湖宫,然则神农帮是灵鹫宫的部属,难怪这两人如此惶惧。
那女郎显然不明就里,问道:“甚么灵……”段誉怕她露出马脚,忙逼紧嗓子道:“快叫司空玄来。”那两人应道:“是,是!”站起身来,倒退几步,这才转身向大火堆奔去。
段誉向那女郎低声道:“灵鹫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扯下斗篷头罩,围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眼睛。
那女郎还待再问,司空玄已飞奔而至,大声说道:“属下司空玄恭迎圣使,未曾远迎,尚请恕罪。”抢到身前,跪下磕头,说道:“神农帮司空玄,恭请童姥万寿圣安!”
段誉心道:“童姥是甚么人,又不是皇帝、皇太后,甚么万寿圣安的,不伦不类。”当下点了点头,道:“起来罢。”司空玄道:“是!”又磕了两个头,这才站起。这时他身后已跪满了人,都是神农帮的帮众。
段誉道:“钟家那小姑娘呢?带她过来。”两名帮众也不等帮主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段誉道:“快松了绑。”司空玄道:“是。”拔出匕首,割断钟灵手足上绑着的绳索。段誉见她安好无恙,心下大喜,逼紧着嗓子说道:“钟灵,过来。”钟灵道:“你是甚么人?”司空玄厉声喝道:“圣使面前,不得无礼。她老人家叫你过去。”钟灵心想:
“管你是甚么老人家小人家,反正你不让人家绑我,山羊胡子又这样怕你,听你的吩咐便了。”便走到段誉面前。
段誉伸左手拉住她手,扯在身边,捏了捏她手,打个招呼,料想她难以明白,也就不理会了,对司空玄道:“拿断肠散的解药来!”
司空玄微觉奇怪,但立即吩咐下属:“取我药箱来,快,快!”微一沉吟间,便即明白:“啊哟,定是那姓段的小子去求了灵鹫宫圣使,以致圣使来要人要药。”药箱拿到,他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请圣使赐收。
这解药连服三天,每天一次,每次一钱已足。”段誉大喜,接在手中。
钟灵忽道:“喂,山羊胡子,这解药你还有吗?你答允了给我段大哥解毒的。要是尽数给了人家,段大哥请得我爹爹给你解毒时,岂不糟了?”段誉心下感激,又捏了捏她手。司空玄道:“这个……这个……”钟灵急道:“甚么这个那个的?
你解不了他的毒,我叫爹爹也不给你解毒。”
那黑衣女郎忍不住喝道:“钟灵,别多嘴!你段大哥死不了。”钟灵听得她语音好熟,“咦”的一声,转头向她瞧去,见到她的面幕,登时便认了出来,欢然道:“啊,木……”立时想到不对,伸手按住了自己嘴巴。
司空玄早在暗暗着急,屈膝说道:“启禀两位圣使:属下给这小姑娘所养的闪电貂咬伤了,毒性厉害,两位圣使开恩。”
段誉心想若不给他解毒,只怕他情急拚命,对那黑衣女郎道:“姊姊,童姥的灵丹圣药,你便给他一些罢。”司空玄听得有童姥的灵丹圣药,大喜过望,在地上连连磕头,砰砰有声,说道:“多谢童姥大恩大德,圣使恩德,属下共有一十九人给毒貂咬伤。”
那女郎心想:“我有甚么‘童姥的灵丹圣药’?只是我臂上腿上都受了伤,要照顾两个人可不容易。且听着这姓段的,耍耍这山羊胡子便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伸手。”
司空玄道:“是,是!”摊开了手掌,双目下垂,不敢正视。那女郎在他左掌中倒了些绿色药末,说道:“内服一点儿,便可解毒了。”心道:“我这香粉采集不易,可不能给你太多了。”
司空玄当她一拔开瓶塞,便觉浓香馥郁,冲鼻而至,他毕生钻研药性,却也全然猜不到是何种药物配成,待得药粉入掌,便是香得全身舒泰,心想天山童姥神通广大,这灵丹圣药果然非同小可,大喜之下,连连称谢,只是掌中托着药末,不敢再磕头了。
段誉见大功告成,说道:“姊姊,走罢!”得意之际,竟忘了逼紧嗓子,幸好司空玄等全未起疑。
司空玄道:“启禀圣使:无量剑左子穆不识顺逆,兀自抗命。属下只因中毒受伤,又断了一条手臂,未能迅速办妥此事,有负童姥恩德,实是罪该万死。自当即刻统率部属,攻下剑湖宫。请圣使在此督战。”
段誉道:“不用了,我瞧这剑湖宫也不必攻打了,你们即刻退兵罢!”
司空玄大惊,素知童姥的脾气,所派使者说话越是和气,此后责罚越重,灵鹫宫圣使惯说反话,料定圣使这几句话是怪他办事不力,忙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请圣使在童姥驾前美言几句。”
段誉不敢多说,挥了挥手,拉着钟灵转身便走。司空玄高举左掌托着香粉,双膝跪地,朗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他身后帮众一直跪在地下,这时齐声说道:“神农帮恭送两位圣使,恭祝童姥她老人家万寿圣安。”
段誉走出数丈,见这干人兀自跪在地下,实在觉得好笑不过,大声说道:“恭祝你司空玄老人家也万寿圣安。”
司空玄一听之下,只觉这句反话煞是厉害,登时吓得魂不附体,险些晕倒。他身后两人见帮主簌簌发抖,生怕他掌中的灵丹圣药跌落,急忙抢上扶住。
段誉和二女行出数十丈,再也听不到神农帮的声息。钟灵不住口中作哨,想召唤闪电貂回来,却始终不见,说道:“木姊姊,多谢你和这位姊姊前来救我,我要留在这儿。”
那女郎道:“留在这儿干么?等你的毒貂吗?”钟灵道:“不!我在这儿等段大哥,他去请我爹爹来给神农帮这些人解毒。”转头向段誉道:“这位姊姊,你那些断肠散的解药,给我一些罢。”那女郎道:“这姓段的不会再来了。”钟灵急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说过要来的,就算我爹爹不肯来,段大哥自己还是会来。”那女郎道:“哼,男子说话就会骗人,他的话又怎信得?”钟灵呜咽道:“段大哥不会骗……骗我的。”
段誉哈哈大笑,掀开斗篷头罩,说道:“钟姑娘,你段大哥果然没骗你。”
钟灵向他凝视半晌,喜不自胜,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叫道:“你没骗我,你没骗我!”
那女郎突然抓住她后领,提起她身子,推在一旁,冷冷的道:“不许这样!”钟灵吃了一惊,但心中欣喜,也不以为意,说道:“木姊姊,你两个怎地会遇见的?”那女郎哼了一声,不加理睬。
段誉道:“咱们一路走,一路说。”他担心司空玄发见解药不灵,追将上来。那女郎跃上马背,遥自前行。段誉于是将别来情由简略对钟灵说了,但于那女郎虐待他的事却避而不提,只说她救了自己性命,钟灵大声道:“木姊姊,你救了段大哥,我可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那女郎怒道:“我自救他,关你甚么事?”钟灵向段誉伸伸舌头,扮个鬼脸。
那女郎说道:“喂,段誉,我的名字,不用钟灵这小鬼跟你说,我自己说好了,我叫木婉清。”段誉道:“啊,水木清华,婉兮清扬。姓得好,名字也好。”木婉清道:“好过你的一段木头,名誉极坏。”段誉哈哈大笑。
钟灵拉住段誉左手,轻轻的道:“段大哥,你待我真好。”
段誉道:“只可惜你的貂儿找不到了。”钟灵又吹了几下口哨,说道:“那也没甚么,等这些恶人走了,过些时候我再来找。
你陪我来找,好不好?”段誉道:“好啊!”想起了那洞中玉像,又道:“以后我时时会到这里来的。”木婉清怒道:“不许你来。
她要找貂儿,自己来好了。”段誉向钟灵伸伸舌头,扮个鬼脸,两人相对微笑。
三人不再说话,缓缓行出数里。木婉清忽然问道:“钟灵,你是二月初五的生日,是不是?”她骑在马上,说话时始终不回过头来。钟灵道:“是啊,木姊姊怎么知道?”木婉清大怒,厉声道:“段誉,你还不是骗人?”一提马缰,黑玫瑰急冲而前。
忽听得西北角上有人低声呼啸,跟着东北角上有人拍拍拍拍的连续击了四下手掌。一条人影迎面奔来,到得与三人相聚七八丈处,倏然停定,嘶哑着嗓子喝道:“小贱人,你还逃得到那里?”听这声音,正是瑞婆婆。便在此时,背后一人嘿嘿冷笑,段誉急忙回头,星月微光之中,见到正是那平婆婆,双手各握短刀,闪闪发亮。跟着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左边是个白须老者,手中横执一柄铁铲,右首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手持长剑。段誉依稀记得,这两人都曾参与围攻木婉清。
木婉清冷笑道:“你们阴魂不散,居然一直追到了这里,能耐倒是不小。”平婆婆道:“你这小贱人就是逃到天边,我们也追到天边。”木婉清嗤的一声,射出一枝短箭。那使剑汉子眼明手快,挥剑挡开。木婉清从鞍上纵身而起,向那老者扑去。
那老者白须飘动,年纪已着实不小,应变倒是极快,右手一抖,铁铲向木婉清撩去,木婉清身未落地,左足在铲柄上一借力,挺剑指向平婆婆。平婆婆挥刀格去,擦的一声,刀头已被剑锋削断,白刃如霜,直劈下来。瑞婆婆急挥铁拐向木婉清背心扫去。木婉清不及剑伤平婆婆,长剑平拍,剑刃在平婆婆肩头一按,身子已轻飘飘的窜了出去。她若不是急于闪开瑞婆婆这一拐,长剑直削而非平拍,平婆婆已被劈成两爿。
这几下变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平婆婆勇悍之极,刚才千钧一发的从鬼门关中逃了出来,却丝毫不惧,又向木婉清刷刷刷三刀,木婉清急闪避过。便在此时,瑞婆婆和两个男子同时攻上,木婉清剑光霍霍,在四人围攻下穿插来去。
钟灵在数丈外不住向段誉招手,叫道:“段大哥,快来。”
段誉奔将过去,问道:“怎么?”钟灵道:“咱们快走。”段誉道:“木姑娘受人围攻,咱们怎能一走了之?”钟灵道:“木姊姊本领大得紧,她自有法子脱身。”段誉摇头道:“她为救你而来,倘若如此舍她而去,于心何安?”钟灵顿足道:“你这书呆子!你留在这里,又能帮得了木姊姊的忙吗?唉,可惜我的闪电貂还没回来。”
这时瑞婆婆等二女二男与木婉清斗得正紧,瑞婆婆的铁拐和那老者的铁铲都是长兵刃,舞开来呼呼风响。木婉清耳听八方,将段誉与钟灵的对答都听在耳里。
只听段誉又道:“钟姑娘,你先走罢!我若负了木姑娘,非做人之道,倘若她敌不过人家,我在旁好言相劝,说不定也可挽回大局。”钟灵道:“你除了白送自己一条性命,甚么也不管用。快走罢!木姊姊不会怪你的。”段誉道:“若不是木姑娘好心相救,我这条性命早就没有了。迟送半日,便多活了半日,倒也不无小补。”钟灵急道:“你这呆子,再也跟你缠夹不清。”拉住他的手臂便走。
天龙八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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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誉叫道:“我不走,我不走!”但他没钟灵力大,给她拉着,踉跄而行。
忽听木婉清尖声叫道:“钟灵,你自己给我快滚,不许拉他。”钟灵拉得段誉更快,突然间嗤的一声,她头髻一颤,一枚短箭插上了她发髻。木婉清喝道:“你再不放手,我射你眼睛。”钟灵知她说得出,做得到,相识以来虽然颇蒙她垂青,毕竟为时无多,没甚么深厚交情,她既说要射自己眼睛,那就真的要射,只得放开了段誉的手臂。
木婉清喝道:“钟灵,快给我滚到你爹爹、妈妈那里去,快走,快走!你若耽在旁边等你的段大哥,我便射你三箭。”
口中说话,手上不停,连续架开袭来的几件兵刃。
钟灵不敢违拗,向段誉道:“段大哥,你一切小心。”说着掩面疾走,没入黑暗之中。
木婉清喝走钟灵,在四人之间穿来插去,腿上钩伤处隐隐作痛,剑招忽变,一缕缕剑光如流星飘絮,变幻无定。忽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胁下中剑,木婉清刷刷刷三剑,将瑞婆婆和那使剑汉子逼得跳出圈子相避,剑锋回转,已将平婆婆卷入剑光之中,顷刻之间,平婆婆身上已受了三处剑伤。她毫不理会,如疯虎般向木婉清扑去。余下三人回身再斗。平婆婆滚近木婉清身畔,右手短刀往她小腿上削去,木婉清飞腿将她踢了个筋斗,就在此时,瑞婆婆的铁拐已点到眉心。木婉清迅即回转长剑,格开铁拐,顺势向敌人分心便刺。
瑞婆婆斜身闪过,横拐自保,木婉清轻吁一口气,正待变招,突然间噗的一声,左肩上一阵剧痛,原来那老者受伤之后,使不动铁铲,拔出钢锥扑上,乘虚插入她肩头,木婉清反手一掌,只打得那老者一张脸血肉模糊,登时气绝。瑞婆婆等却又已上前夹击。平婆婆大叫:“小贱人受了伤,不用拿活口了,杀了便算。”
段誉见木婉清受伤,心中大急,待要依样葫芦,抢过去抱起那老者的尸体冲撞,但隔着相斗的四人,抢不过去,情急之下,扯下身上斗篷,冲上去猛力挥起,罩上平婆婆头顶。
平婆婆眼不见物,大惊之下,急忙伸手去扯,不料忘了自己手中兀自握着短刀,一刀斩在自己脸上,叫得犹如杀猪一般。
木婉清无暇拔去左肩上的钢锥,强忍疼痛,向瑞婆婆急攻两剑,向使剑汉子刺出一剑,这三剑去势奥妙,瑞婆婆右颊立时划出一条血痕,使剑汉子颈边被剑锋一掠而过。两人受伤虽轻,但中剑的部位却是要害之处,大惊之下,同时向旁跳开,伸手往剑伤上摸去。
木婉清暗叫:“可惜,没杀了这两个家伙。”吸一口气,纵声呼啸,黑玫瑰奔将过来。木婉清一跃而上,顺手拉住段誉后颈,将他提上马背。二人共骑,向西急驰。
没奔出十余丈,树林后忽然齐声呐喊,十余人窜出来横在当路,中间一个高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贱人,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伸手便去扣黑玫瑰的辔头,木婉清右手微扬,嗤嗤连声,三枝短箭射了出去。人丛中三人中箭,立时摔倒。
那老者一怔之下,木婉清一提缰绳,黑玫瑰蓦地里平空跃起,从一干人头顶跃了过去。众人忌惮她毒箭厉害,虽发足追来,却各舞兵刃护住身前,与马上二人相距越来越远。但听那干人纷纷怒骂:“贼丫头,又给她逃了!”“任你逃到天边,也要捉到你来抽筋剥皮!”“大伙儿追啊!”
木婉清任由黑玫瑰在山中乱跑,来到一处山冈,只见前面是个深谷,只得纵马下山,另觅出路。这无量山中山路迂回盘旋,东绕西转,难辨方向。
突然听到前面人声:“那马奔过来了!”“向这边追!”“小贱人又回来啦!”木婉清重伤之下,无力再与人相斗,急忙拉转马头,从右首斜驰出去。这时慌不择路,所行的已非道路,幸亏黑玫瑰神骏,在满山乱石的山坡上仍是奔行如飞。又驰了一阵,黑玫瑰前脚突然一跪,右前膝在岩石上撞了一下,奔驰登缓,一跛一拐的颠蹶起来。
段誉心中焦急,说道:“木姑娘,你让我下马罢,你一个人容易脱身。他们跟我无冤无仇,便拿住了我也不打紧。”木婉清哼的一声,道:“你知道甚么?你是大理人,要是给他们拿住了,一刀便即砍了。”段誉道:“奇哉怪也,大理人这么多,杀得光吗?姑娘还是先走的为是。”
木婉清左肩背上一阵阵疼痛,听得段誉还是罗唆个不住,怒道:“你给我住口,不许多说。”段誉道:“好,那么你让我坐在你后面。”木婉清道:“干甚么?”段誉道:“我的斗篷罩在那胖婆婆头上了。”木婉清道:“那又怎样?”段誉道:“我裤子上破了几个大洞,坐在姑娘身前,这个光……光……对着姑娘……嘿嘿,太……太也失礼。”
木婉清伤处痛得难忍,伸手抓住他肩头,咬着牙一用力,只捏得他肩骨格格直响,喝道:“住嘴!”段誉吃痛,忙道:“好啦,好啦,我不开口便是。”
四 崖高人远
奔出数里,黑玫瑰走上了一条长岭,山岭渐见崎岖,黑玫瑰行得更加慢了,背后呐喊声隐隐传来。段誉叫道:“黑玫瑰啊,今日说甚么也要辛苦你些,劳你驾跑得快一点儿罢!”
又行里许,回头望见刀光闪烁,追兵渐近。木婉清不住催喝:
“快,快!”
黑玫瑰奋蹄加快脚步,突然之间,前面出现一条深涧,阔约数丈,黑黝黝的深不见底。黑玫瑰一声惊嘶,陡地收蹄,倒退了几步。
木婉清见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问道:“我要纵马跳将过去。你随我冒险呢,还是留下来?”段誉心想:“马背上少了一人,黑玫瑰便易跳得多。”说道:“姑娘先过去,再用带子来拉我。”木婉清一回头,见追兵已相距不过数十丈,说道:“来不及啦!”拉马退了数丈,叫道:“嘘!跳过去!”伸掌在马肚上轻轻拍了两下。
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而前,到得深涧边上,使劲纵跃,直窜了过去。段誉但觉腾云驾雾一般,一颗心也如从他腔中跳出来一般。
黑玫瑰受了主人催逼,出尽全力的这么一跃,前脚双蹄勉强踏到了对岸,但两边实是相距太宽,它彻夜奔驰,腿上又受了伤,后蹄终没能踏上山石,身子登时向深谷中堕去。
木婉清应变奇速,从马背上腾身而起,随手抓了段誉,向前窜出。段誉先行着地,木婉清跟着摔下,正好跌在他的怀中。段誉怕她受伤,双手牢牢抱住,只听得黑玫瑰长声悲嘶,已堕入下面万丈深谷之中。
木婉清心中难过,忙挣脱段誉的抱持,奔到涧边,但见白雾封谷,已看不到黑玫瑰的身躯,突然间一阵眩晕,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登时昏倒在地。
段誉大吃一惊,生怕她摔入谷中,急忙上前拉住,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了过去。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对涧有人大声叫道:“放箭,放箭!射死这两个小贼!”段誉抬起头来,只见对涧已站了七八人,忙俯身抱起木婉清,转身急奔,突然间飕的一声,一枝羽箭从耳畔擦过。
他跌跌撞撞的冲了几步,蹲低了身子,抱着木婉清而行,飕的一声,又有一箭从头顶飞过。段誉见左首有块大岩石,当即扑过去躲在石后,霎时间但听得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无数暗器都打在石上,弹了开去。段誉一动也不敢动,突然呼的一声,一块拳头大的石子投了过来,飞过岩石,落在他身旁,投石之人显是膂力极强,居然将这样大一块石头投出十数丈外,只是相距远了,难以取得准头。段誉心想此处未脱险境,当下抱起木婉清,一鼓作气的向前疾奔,奔出十余丈,料想敌人的羽箭暗器再也射不到了,这才止步。
他喘了几口气,将木婉清稳稳的放在草地之上,转身缩在山岩之后,向前望去。
只见对崖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指手划脚,纷纷议论,偶 尔山风吹送过来几句,都是怒骂呼喝之言,看来这些人一时无法追得过来。段誉心想:“倘若他们绕着山道,从那一边爬上山来,咱二人仍是无法得脱毒手。”
快步走向山崖彼端一望,不由得吓得脚也软了,几乎站立不定。只见崖下数百丈处波涛汹涌,一条碧绿大江滚滚而过,原来已到了澜沧江边。江水湍急无比,从这一边是无论如何上不来的,但敌人倘若走到谷底,然后再攀援而上,终究能来杀了自己和木婉清。他叹了一口气,心想暂脱危难,也是好的,以后如何,且待事到临头再说,适才说过的那句话又涌向心头:“多活得半日,却也不无小补。”
回到木婉清身边,见她仍然昏迷未醒,正想设法相救,只见她背后左肩上赫然插着一枚钢锥,鲜血已染满了半边衣衫。
段誉大吃一惊,在马背上时坐在她身前,适才仓皇逃命,没发觉她竟然受此重伤,脑中第一件想到的是:“莫非她已经死了?”当即拉开她面幕,伸指到她鼻底一试,幸好微微尚有呼吸,心想:“须得拔去钢锥,止住流血。”伸手抓住锥柄,咬紧牙关,用力一拔,钢锥应手而起。他不知闪避,一股鲜血只喷得满头满脸都是。
木婉清痛得大叫一声,醒了转来,但跟着又晕了过去。
段誉死命按住她的伤口,不让鲜血流出,可是血如泉涌,却哪里按得住?他无法可施,随手在地下拔些青草,放在口中嚼烂了,敷上她伤口,但鲜血涌出,立将草泥冲开,忽地记起:“先前她中了钩伤,曾从怀中取出药来敷上,不久便止了血。”
轻轻伸手到她怀中,将触手所及的物事一一掏了出来,见 是一只黄杨木梳子、一面小铜镜,两块粉红色的手帕、另有三只小木盒、一个瓷瓶。他见到这些闺阁之物,不禁一呆,这时方始意会到,眼前这人是个姑娘,自己伸手到她衣袋中乱掏乱寻,未免太也无礼,而这些梳镜巾盒之属,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又实在难以联在一起。
他曾见木婉清从瓷瓶倒了些绿色粉末给司空玄,冒充是童姥的灵药,可不知这些绿粉能不能止血,揭开一只盒子,登时幽香扑鼻,见盒中盛的乃是胭脂。第二只盒子装的是半盒白色粉末,第三盒是黄色粉末,放近鼻端嗅了嗅,白色粉末并无气息,黄色粉末却极为辛辣,一嗅之下,登时打个喷嚏,心想:“不知这是金创药,还是杀人的毒药?倘若用错了,岂不糟糕。”伸指用力捏木婉清的人中,过了半晌,她微微睁开眼来。
段誉大喜,忙问:“木姑娘,哪一盒药能止血治伤?”木婉清道:“红色的。”说了三字,又闭上眼睛。段誉再问:“红色的?”她便不答了。段誉好生奇怪,心想红色的这一盒明明是胭脂,怎能治伤?但她既如此说,且试一试再说,总是胜于将毒药敷上了伤口。
于是将她伤口附近的衣衫撕破一些,伸指挑些胭脂,轻轻敷上。手指碰到她伤口时,木婉清迷迷糊糊中仍是觉痛,身子一缩。段誉安慰道:“莫怕,莫怕,咱们先止了血再说。”说也奇怪,这胭脂竟然灵效无比,涂上伤口不久,流血便慢慢少了;又过了一会,伤口中渗出淡黄色水泡。段誉自言自语:
“金创药也做得像胭脂一般,女孩儿家的心思可真有趣。”
他累了半天,到这时心神才略略宁定,听得对崖上叫骂喧哗声已然止息,寻思:“莫非他们真的从谷中攻上来么?”伏在地下爬到崖边一张,一颗心不禁怦怦乱跳,不出所料,果见对面山崖上十余人正慢慢向谷底攀援而下。山谷虽深,总有尽头,这些人只须到了谷底,便可攀到这边崖上,看来最多过得两三个时辰,敌人便即攻到了。
虽然身处绝境,总不能束手待毙,相度四周地势,见处身所在是座高崖,一面临江,三面皆是深谷,无路可逃,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木婉清抱到一块突出的岩石底下,以避山风,然后弓着身子搬集石块,聚在崖边低洼之处。好在崖上到处全是乱石,没多时便搬了五六百块。诸事就绪,便坐在木婉清身旁闭目养神。
这一坐倒,便觉光屁股坐在沙砾之上,刺得微微生痛,心道:“我二人这是‘夬卦’,‘九四,臀无肤,其行次且;牵羊悔亡,闻言不信。’‘次且’者,趑趄也,却行不顺也,这一卦再准也没有了。我是‘臀无肤’。这‘肤’字如改成个‘裤’字,就更加妙。她老是说男子爱骗人,正是‘闻言不信’。可是她‘牵羊悔亡’,我岂不是成了一头羊?但不知她是不是后悔?”
他彻夜未睡,实已疲累不堪,想了几句《易经》,便欲睡去,然知敌人不久即至,却哪里敢睡着?只闻到木婉清身上发出阵阵幽香,适才试探她鼻息之时,曾揭起她鼻子以下的面幕,当时悬念她生死,没留神她嘴巴鼻子长得如何,这时却不敢无端端的再去揭开她面幕瞧个清楚,回想起来,似乎她脸上肌肤白嫩,至少不会是她所说的那般“满脸大麻皮”。
此刻木婉清昏迷不醒,倘若悄悄揭开她面幕一看,她决计不会知道,他又想看,又不敢看,思潮起伏不定:“我跟她在此同生共死,十九要同归于尽,倘若直到一命呜呼之时仍然不曾见过她一面,岂不是死得好冤?”但心底隐隐又怕她当真是满脸的大麻皮,寻思:“她若不是丑逾常人,何以老是戴上面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这姑娘行事凶恶,料想和‘清秀美丽’四字无缘,不看也罢。”
一时心意难决,要想起个卦来决疑,却越来越倦,竟尔朦朦胧胧的睡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突然间听到喀喇声响,急忙奔到崖边,只见五六名汉子正悄没声的从这边山崖攀将上来。只是山崖陡峭,上得极为艰难。段誉暗叫:“好险,好险!”拿起一块石头,向崖边投了下去,叫道:“别上来,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他居高临下,投石极是方便,攀援上山的众汉子和他相距数十丈,暗器射不上来,听到他的叫声,便即停步,但迟疑了片刻,随即在山石后躲躲闪闪的继续爬上。段誉将五六块石头乱投下去,只听得啊、啊两声惨呼,两名汉子被石块击中,堕入下面深谷,显是粉身碎骨而亡。其余汉子见势头不对,纷纷转身下逃,一人逃得急了,陡崖上一个失足,又是摔得尸骨无存。
段誉自幼从高僧学佛,连武艺也不肯学,此时生平第一次杀人,不禁吓得脸如土色。他原意是投石惊走众人,不意竟然连杀两人,又累得一人摔死,虽然明知若不拒敌,敌人上山后自己与木婉清必然无幸,但终究难过之极。
他呆了半晌,回到木婉清身边,只见她已然坐起,倚身山石。段誉又惊又喜,道:“木姑娘,你……你好啦!”木婉清不答,目光从面幕的两个圆孔中射出来,凝视着他,颇有严峻凶恶之意。段誉柔声劝道:“你躺着再歇一会儿,我去找些水给你喝。”木婉清道:“有人想爬上山来,是不是?”
段誉眼中泪水夺眶而出,举袖擦了擦眼泪,呜咽道:“我失手打死了两人,又……又吓得……吓得跌死了一人。”木婉清见他哭泣,好生奇怪,问道:“那便怎样?”段誉呜咽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我无故杀人,罪业非小。”顿足又道:“这三人家中或有父母妻儿,闻知讯息,定必悲伤万分,我……我如何对得起他们?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家人?”木婉清冷笑道:“你也有父母妻儿,是不是?”段誉道:“我父母是有的,妻儿却还没有。”
木婉清眼光中突然闪过一阵奇怪的神色,但这目光一瞬即逝,随即回复原先锋利如刀、寒冷若冰的神情,说道:“他们上得山来,杀不杀你?杀不杀我?”段誉道:“那多半是要杀的。”木婉清道:“哼!你是宁可让人杀死,却不愿杀人?”
段誉低头沉思,道:“倘若单是为我自己,我决不愿杀人。
不过……不过,我不能让他们害你。”木婉清厉声道:“为甚么?”段誉道:“你救过我,我自然要救你。”木婉清道:“我问你一句话,你若有半分虚言,我袖中短箭立时取你性命。”
说着右臂微抬,对准了他。段誉道:“你杀了这许多人,原来短箭是从袖中射出来的。”
木婉清道:“呆子,你怕不怕我?”段誉道:“你又不会杀我,我怕甚么?”木婉清狠狠的道:“你惹恼了我,姑娘未必不杀你。我问你,你见过我的脸没有?”段誉摇摇头,道:“没有。”木婉清道:“当真没有?”她话声越来越低,额上面幕湿了一片,显是用力多了,冷汗不住渗出,但话声仍是十分严峻。
段誉道:“我何必骗你?你其实不用‘闻言不信’。”木婉清道:“我昏去之时,你何以不揭我面幕?”段誉摇头道:“我只顾治你背上伤口,没想到此事。”木婉清又气又急,喘息道:“你……你见到我背上肌肤了?你……你在我背上敷药了?”段誉道:“是啊,你的胭脂膏真灵,我万万料想不到这居然是金创药膏。”
木婉清道:“你过来,扶我一扶。”段誉道:“好!你原不该说这许多话,多歇一会,再想法子逃生。”说着走过去扶她,手掌尚未碰到她手臂,突然间拍的一声,左颊上热辣辣的吃了一记耳光。她虽在重伤之余,出手仍是极为沉重。
段誉给她打得头晕眼花,身子打了个旋,双手捧住面颊,怒道:“你……你干么打我?”木婉清怒道:“大胆小贼,你……
你竟敢碰我身上肌肤,竟敢……竟敢看我的背脊……”急怒之下,登时晕倒,横斜在地。
段誉一惊,也不再记她掌掴之恨,忙抢过去扶起。只见她背脊上又有大量血水渗出,适才她出掌打人,使力大了,本在慢慢收口的伤处复又破裂。
段誉一怔:“木姑娘怪我不该碰她身上肌肤,但若不救,她势必失血过多而死。事已如此,只好从权,最多不过给她再打两记耳光而已。”于是撕下衣襟,给她擦去伤口四周的血渍,但见她肌肤晶莹如玉,皓白如雪,更闻到阵阵幽香,当下不敢多看,匆匆忙忙的挑些胭脂膏儿,敷上伤口。
这一次木婉清不久便即醒转,一睁眼,便向他恶狠狠的瞪视。段誉怕她再打,离得远远地。木婉清道:“你……你又……”觉到背上伤口处阵阵清凉,知道段誉又替自己敷上了新药。段誉道:“我……我不能见死不救。”木婉清只是喘气,没力气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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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阅读 / 33.5M / 2025-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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