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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长篇小说连载)

王皖冀‬原创‬

第三十章

日 落 江 河

这天,龚大壮接到命令潜入江城抓“舌头”,弄清码头上的日军守备情况和兵力部署,然后制定袭击日军的物资和运输船只的计划。

以往,每当执行任务出发前,李思思都会对龚大壮深情而又担忧地叮嘱一番,其间还会冷不丁地亲他几口,让他带走一串烫人的热吻。可自从遇见了杀父仇人龚清明,而龚大壮又不顾及她情感,认下了这个爹,着实让她伤心和愤怒。尽管她那么深爱龚大壮,甚至委身于他,但心中的天平还是倾斜了。她知道,如果选择为父报仇,无疑会伤害龚大壮;而让杀父仇人当自己的公公,搁谁也无法接受。为了摆脱这个两难之境,她决定选择痛苦自己,放弃与龚大壮的这段感情。她想,“也许这就是命,也是最好和最终的结局!”她例行公事地说:“早去早回吧,别让你二叔担心。”她话语淡漠,还把过去的“我”换成了“你二叔”,然后一扭脸走开了。

龚大壮虽然心粗,可对李思思的微妙变化,还是有所察觉。他知道李思思的阿爸是被国民党所杀,但从不知道此事与他阿爹有关,一直认为阿爹因是国民党而受迁怒。他相信李思思总有一天会明白,无论政党之争有多残酷,再血腥,但在民族危亡面前,任何人都会为以民族大义为重;任何不同政见、理念,甚至信仰都会无足轻重;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国共联合抗日,才是弥足珍贵的!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催化剂。所以,龚大壮想给李思思更长时间的思考,慢慢接受这个谁人都无法扭转的现实。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走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两人之间的感情几乎崩溃,以致很多年后都没缓过来。

夜深了,江面平静,偶有日军巡逻艇驶过,艇上的探照灯光在江面上扫来扫去,江岸还有巡逻队在巡逻。码头入口两边,各有一个用麻包围成的掩体;一根竹杆上高悬着一只明亮的汽灯,靠在灯杆下还能听到汽灯发出的咝咝声。龚大壮带着几名侦察员,悄悄摸到哨位附近。一高一瘦两个伪军哨兵正在各自掩体中和对方闲聊天。

瘦子说:“听说了吗?日本的广岛和长崎被美国人扔了俩大炸弹,一下就干死了好几十万人呢。好家伙,你说那炸弹得多大个儿呀!”

高个子回道:“听说了,连窑姐都在传这事。可犬养太君的胖翻译说,是被天上掉的陨石砸的。”

“听他瞎咧咧!那他妈的两个都是陨石啊?还都那么准,只砸他小日本儿啊!”

“嘘—你小点儿声,隔墙有耳!当心掉脑袋!”

“嗨,小鬼子现在哪还有闲心管这事呀!你没见,往常巡逻的都是他们,可今儿一个都不见了。晚晌已有一个联队的鬼子,押着一批枪炮先行撤往南昌了。听胖翻译说,犬养过几天也要亲自押着粮食跑路呐!这孙子就是个饿死鬼掏搜的,多会儿都他娘的盯着这口吃食!”

“那咱们就没人管啦?”

“没娘的孩子,盯多会儿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我想好了,今晚就上松石山去投‘老四’,鼻子底下有张嘴,到哪没饭吃!等让人抓了俘虏,想吃屎都赶不上热的了!”

“那等下了岗,咱哥俩就一块儿开溜,上松石山奔新四军!”

龚大壮几人心中大喜,简直是想吃冰棍儿就下雹子,得来全不费工夫,于是便跟了上去。

天刚放亮,龚清明接到龚清正来信,说儿子龚大壮和李思思相爱,本来都该谈婚论嫁了,可近几个月,两人关系却突然紧张了,让他速来和他细细说道这事儿。

自从袁大头死后,龚大壮就带着百十号人马加入了新四军,松石山也就成了闽赣边区游击队的根据地,龚清正也将司令部迁到了松石山。龚清明早就打算去拜访,可却犯怵见到李思思,他一直觉得这姑娘眼里似乎对他透着一种莫名的仇和怨。另外,别看他平时浑得四六不分,却虚荣心极强。这几年跟小鬼子干仗,把家底拼了个精光,让他现在俩肩膀顶着个脑袋空手去,他可丢不起这个脸,所以就一直拖着没上松石山。可接到龚清正这封来信,他却坐不住了。李思思能和他儿子谈恋爱,令他非常高兴,但又有些担心。高兴的是,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当爷爷了。但让他顾虑的是,李思思的爹娘毕竟都是死在他面前,这个阴影李思思绝对不会挥之而去,更不可能无动于衷,说不好还会成为儿子婚姻中的定时炸弹。就李思思而言,他无疑愧对人家一家;而对儿子来说,他也没尽到一个当爹的责任。这儿女之债他是必须要还的。所以,就是再有天大的事儿,他也必须要去松石山走一趟了。正当要出门,门外却报:“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上官云相到!”

龚清明纳闷,自率部独立以来,他一直秉承和国军部队井水不犯河水,和上官云相更是老死不相往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想。可见人家身后还跟着几辆满载军火和给养的卡车,两眼又不住冒出绿光来。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带来了这样一份大礼。

两人相见,先是互敬军礼,然后又假惺惺客套一番。上官云相见龚清明虽然还是一身戎装,可袖口领口却早已飞了边,就连少将的军衔章,都像是后来自制的了,便笑话他说:“龚老弟,你大小也是个国军少将,怎么混成了这副穷样?”

龚清明却说:“老子早就不是国军了,只要裤子不开档,再穷也照样把小鬼子打得满地找牙!”

上官云相说:“老弟呀,你真不愧是党国的忠诚干将,从淞沪打到长沙,又从武汉打回南昌,整整八年了吧,现在还死叼着小日本不松口,难得,难得啊!听说了吧,几个月前,墨索里尼被人吊死狗的吊在了广场上,希特勒也在地下室见了阎王,还被烧成了糊家雀,这小日本儿还能折腾几天呢。”

“上官长官此话何意呀?”

“委员长念你抗日驱倭有功,特召你归建,以图党国之来日。”

龚清明哼了一声:“还球个来日!老子现在是要钱没有,要枪就剩几根烧火棍,穷得只剩两手的指甲盖儿了,何以报党?更何以报国呀!”

上官云相哈哈大笑:“委员长就知道你得哭穷,特意下令第三战区,先期拨你一批武器弹药,不日再先调五千投诚的汪伪军给你,恢复新5军番号,同时晋升你为中将军长。”他将崭新的将军服,金光闪闪的中将军衔章,及由蒋介石亲笔签署的委任状推到龚清明面前,接着说:“眼下日军在东南亚战场败局已定,从广东撤回两个师团,给第三战区带来不小压力。蒋委员长委你重任,完全是因为你身经百战,又对党国忠诚无二,所以你可别辜负委员长啊。”

龚清明心里跟明镜似的,老蒋此时以重金收编汪伪部队和各个独立抗日武装,看似为了在江西给日军最后一击,实则是想让自己这种人当马前卒,和日军拼消耗。管他呢!阎王睡小鬼儿,舒坦一会儿是一会儿!反正老子也是为了打鬼子,不图当啥岳飞杨家将,也不想给谁当忠臣良将,更没打算流芳百世。于是便满应满许地接下委任状,并拍着胸脯说:“上官长官,恁告诉第三战区的顾祝同长官和蒋委员长,就说俺龚某一介军人,只要是打鬼子,俺这200来斤拴谁槽上都一样!”

上官云相说:“龚老弟实乃忠肝义胆,我一定将你这鸿鹄之志,秉呈蒋委员长。”

龚清明说:“上官长官,恁真长了一张好嘴呀。俺这堆这块就算剁成肉泥,也臭不了半晌地,何来鸿鹄之志!不过俺可有言在先,谁他娘的要是敢在俺背后下绊子,玩阴的,就别怪俺六亲不认!今儿俺还有事,恕不和上官长官扯淡了,等得空定陪恁喝个天昏地暗!”

打发走上官云相,龚清明立刻套上崭新的中将军服,扛着两门迫击炮、四挺机关枪和一批弹药,急匆匆直奔松石山。毕竟儿子的终身大事可比老蒋的“招安”重要的多。

松石山虽已是新四军游击队的根据地,但还是老规矩,山下有情况,仍以哨箭为号。龚清正已在等候龚清明,听见三声哨箭便迎了出来。他见山下上来一大遛驮着大箱小箱的骡马队,好似有钱的大户人家嫁闺女前来送嫁妆,居然还吹吹打打的,觉得奇怪;李思思和几个新四军干部也跑出来凑热闹。

龚清明骑着大洋马,在这八月的大热天里,竟还脚蹬锃亮的马靴。他身后紧跟着盛狗剩一群卫兵,个个斜挎两支20响驳壳枪,腰间横扎皮质弹匣带,手抡马鞭,嘴里一劲地“驾!驾!”。临近寨门时,一蜂窝地冲到了龚清明前面急勒马缰,胯下座骑前肢腾空,声声嘶鸣;下马后,这群卫兵又立刻成八字双排而列,好个八面威风。而龚清明则右腿往前一撩,来了个前摆式下马,极尽潇洒,嘴里大呼小叫地喊:“二个儿啊,让恁久等了。”扬手把马缰甩给了龚清正的警卫排长徐三毛。

虽说二人是亲哥俩,但毕竟都戎装在身,理当先行互致军礼,然后才互道亲情。

龚清正看着龚清明这身行头,又看看他带来的枪炮弹药有些诧异,便问:“恁这是打哪儿劫了大户,发大了呀!还给自己弄了身儿中将行头!”

龚清明哈哈大笑:“啥叫俺给自己弄了身儿行头呀?俺要是有那股子瘾,何不再多弄俩星儿,给自个儿整个一级上将呀!不瞒恁讲吧,第三战区奉蒋委员长之命把俺招安了,重又封了中将,还送了一大批军火!唉你别说,老蒋这回可真舍得出血了,这批军火中还有两门百禄炮,据说全国军才有百十门;虽说现在有点儿过时了,可搁俺手里那是老太太嘬软柿子,正可劲儿,一匹骡子就能拉着跑,对付鬼子的小豆丁(坦克)绰绰有余!恁说这天上掉馅饼,咱能不接着吗?俺也没跟他装大尾巴,照单全收!只要把俺打停美了,咱就他娘的黄花闺女嫁老汉,随他!”

一旁的李思思见他洋洋自得就来气。若不是当初看他脱离国民党真心抗日,而自己又正与龚大壮相爱的面子上,早找他报杀父之仇了。现在他重又给蒋介石当走狗,令李思思是可忍孰不可忍,怒气一劲往上拱,愤愤甩了一句:“狗改不了吃屎!”便黑着脸去了后院,给了他一个下不来台。

“这丫头,咋这没礼数!”龚清明看了一眼李思思的背影,对龚清正嘟哝:“让恁讲,在咱家除了咱爹,俺含糊过谁?可想起她死去的阿爹,咱也真是愧的慌。嗨!趟过浑水的人,就甭指望人家说恁干净,给恁好脸子了!俺琢磨了多少回,俺和这丫头是不是犯相啊!”

龚清正说:“俺和思思解释过她阿爸的真正死因,她现在总算想开了一些。可恁倒好,记吃不记打,又和老蒋搅一块去了,搁谁不气呀。”

“二个儿呀,俺也是没辙了。不诓恁讲,这些年来,俺拉出来的万人之师,死的死,散的散,如今满打满算还剩三千多点儿。眼么前要吃没有,要穿更他娘的光眼子,跟叫花子没两样!咱是打鬼子的,总不能跟土匪一样靠打家劫舍活吧?可总拉硬屎也撑不下去呀!俺就搞不明白,恁也拉着上千人马,也都是娘生爹养,可你们新四军咋就乐乐呵呵,活得有来道去呢?现在,难得蒋委员长还惦记咱,又给枪炮又给人的,咱为啥还宁着筋,一条道走到黑呢?这年头呀,有奶的才是真娘!”

“俺的亲哥哟,恁咋个就不往深里想啊?他老蒋打鬼子也有些年头了吧,三百多万的军队都砸进去了,咋就一直没惦记恁呢?如今鬼子已是秋后的马蜂,没几天蜇头了,他老蒋咋还会突然费劲八力地求恁打鬼子呢?”

“那他还想干啥?总不会像他老婆的那条金毛犬,拿俺养着玩儿吧?”

龚清正笑了:“那还真差不多,但他决不会拿恁养着玩儿。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呀?他是想等到鬼子玩儿完的那天,再调过头来,继续对付我们共产党,搞他的独裁呀!”

“俺管他娘的以后独不独裁,老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要他现在不拦着俺打鬼子,俺就随他!”

二人进了屋。龚清明一眼就看到靠墙的条案上,架着两柄宝剑。他拿起其中一把刻着“乾”字的宝剑,“唰”地抽出半截剑身,寒光映在他脸上。

龚清正说:“这就是俺嫂子自刎时的那把剑!恁拿走吧,留个念想,兴许早晚用得上!”

龚清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一言不发,眼里却闪着无比凶煞的光。

正在这时,院外传来一片嘻嘻哈哈的热闹声。是前去江城码头侦查敌情的龚大壮回来了,那两个投奔新四军的伪军也一道上了松石山。龚清正迎了出去,高兴地说:“俺说这两天儿左眼皮总跳呐,一个送枪炮,一个送情报,真是双喜临门呐!”他一手拉着一个前来投诚的伪军,热情地往屋里拽,大喊炊事班长:“老于头,饭菜得了吗?客人吃完饭还等着赶路呢!”

那俩前来投诚的伪军哪见过这阵仗,瞅着眼前一个新四军长官,一个国军中将,本来心里就打鼓,这下就更毛了,心想,该不是断头饭吧。俩人吓得直哆嗦,屁股一劲儿往后曳,说啥也不肯进屋,指着龚大壮说:“这个长官说,共产党不杀俘虏,再说我俩是来投诚的呀!”

龚清正知道他俩对“赶路”的话误会了,哈哈笑道:“谁说要杀恁俩啦?你们来投诚,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俺是给恁俩接风洗尘,犒劳恁俩呀!”

上了酒桌,龚清正端着酒杯走到两人中间敬洒,二人诚惶诚恐,竟然忘了站起身。龚清明气得大拍桌子:“他娘的!长官敬洒,恁俩还跟个爷似的,活腻了是吧?”

龚清正笑道:“别听他的,俺们新四军官兵平等,恁俩要是乐意,跟俺兄弟相称都行。”

两人听罢,不知是激动,还是吓得要哭,一边用眼角吓吓唧唧地偷瞥龚清明,一边颤着音儿说:“长官,我们那儿的长官从不给兵娄子敬酒,咱不懂规矩,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海涵,海涵!”

龚清正扯闲篇儿似的问道:“你们长官对你们都很厉害?,管的严吗?”

那高个子回道:“嗨,也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在皇军面前,见个大头兵,都跟孙子似的!”

那瘦子赶忙纠正说:“是见了鬼子,小鬼子。过去管得严,现在小鬼子败气儿了,当官的也就不正经管了,都是中国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算是当官的,谁还放着河水不洗船呀?”

龚清正问:“鬼子就不过问吗?”

那瘦子说:“他们现在连自己的命都顾不过来了,那还有闲心管我们这些伪军啊。昨个傍晚就有一个联队的鬼子押着枪炮跑路了!”

龚清明一听,忙问:“犬养也跑了吗?”

瘦子回道:“他倒还没跑。可我听他的翻译说,过两天他也要押着从赣州抢的粮食撤往南昌呐。”

龚清正问:“有多少粮食?”

“两百多船,还有一百多船乌砂!”

龚清明跟着追了一句:“现在江城还有多少鬼子?”

“鬼子只有一个合成大队了,加上一个团的伪军,大概还剩两千来人吧。”

龚清明兴奋得一拍桌子,大声说:“娘的,干他狗日的!”

龚清正沉了片刻,说:“这粮食是咱赣州老百姓的血汗,决不能让犬养运走!必须截住他!”

龚清明却说:“老子可不管那啥粮啥砂的,俺只要他的狗头!”

时间紧迫,说干就干,以防犬养一郎又像半年前那样,故伎重施,突然启运这批粮食。龚清正立刻召集几位军事主官,与龚清明一道制定出了联合攻打江城和截获江城码头粮食及乌砂的作战计划。作战会议结束后,他才和龚清明说起了龚大壮和李思思的事。

李思思此时正在后院,拿着一根小棍冲她养的一条小狗撒气,嘴里还不住自言自语地发着狠:“狗!狗!到哪儿你都是条狗!”她自打记事起,就因阿爸之死痛恨国民党;神差鬼使地爱上龚大壮后,又因他认了是国民党的爹,使两人感情闹得越来越僵,甚至崩溃。她虽然已下决心与龚大壮断绝感情,但又于心不甘,内心深处时刻都在隐隐作痛。她曾一次次梦见和龚大壮缠绵悱恻;又一次次梦见龚清正告诉她,你阿爸不是死于龚清明之手;还一次次梦见阿妈对她说,不要把仇恨记在龚清明身上,而每每醒来都是枕湿一片。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心情,令她非常想知道此刻那老哥俩,为她和龚大壮的事儿是个怎样说道?于是,她悄悄来到门外听他俩说话。

就听龚清正说:“想想思思这丫头,打小就没见过亲爹也是怪可怜的。”

龚清明也叹道:“谁说不是啊?小小年纪就死爹又丧娘的,咋都让这丫头摊上了呢?”

龚清正大吃一惊:“恁说啥?阿芳她也……啥前儿的事儿?”

“咋?你们还不知道啊?就是在皖南事变时,她在突围中被俺的人抓到了,后来,她组织战俘越狱时又再次被捕,拒绝悔过,就被第三战区的副司令长官上官云相下令处决了。”

“这件事恁参与了吗?”

“俺曾劝过阿芳,让她嫁给俺就能活下来,可是她,拒绝了。”

“恁呀恁!”龚清正朝桌子狠狠砸了一拳,痛恨地问道:“她牺牲时恁亲眼所见了吗?”

龚清明不堪地点点头:“俺就在她身边,眼睁睁看着十名行刑士兵,把阿芳……打成了筛子!”

李思思听到这儿,再也控制不住悲痛,泪水如决堤般滚滚而下,而满腔疾愤直冲头顶。她一把抽出腰间的驳壳枪冲了进来,疯似的哭喊:“狗!狗!你赔我阿妈!赔我阿妈!”说着抬枪就打。

就在这时,一直在李思思身后的龚大壮,猛地一把抬起她持枪的手腕,只听“啪”地一声枪响,子弹擦着龚清明的头皮飞了过去。

龚大壮从刚一回到松石山,就觉李思思有些不对劲,眼里总有一股煞气之光在闪烁。他似乎觉出得有大事要发生,于是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后,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这时,果见李思思把手伸向了腰间的驳克枪,并且身上的颤抖不断加剧。他预感不妙,立刻冲了上去,猛地抬起李思思持枪的手腕,并死死抱住她,怒嚷:“你疯啦!就算你和他有天大的过节,那也是私仇,现在是国恨,是打鬼子!”

李思思因这一枪没打着龚清明,整个人都变得歇斯底里了。她拼命地又蹬又踹,使劲儿扭过头来,照龚大壮脸上狠狠咬了一口,试图挣脱出他怀抱,继续和龚清明拼命。她脖上青筋直暴,眼中泣血,嘴里声嘶力竭地哭道:“我跟你拼啦!”

龚清明见过太多的士兵在战场上横眉立目地拼杀,枪声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但李思思发自灵魂深处的复仇意志,还是把他惊得目瞪口呆!良久,他痛悔地低下了头,无可奈何地说:“丫头,俺知道俺对恁全家有多大罪过;但请恁宽限俺一天,等俺杀了犬养,给俺爹娘,俺老婆,袁大头,还有所有死在他手里的中国人报了仇,恁再杀俺,剐俺都成。俺这条命以后就是恁的,多攒想要,随时拿去!”

8月,正是赣江最热的时节,骄阳似火,灼得大地热气升腾。这炎热让犬养一郎感到极度不适,总觉得心口发闷。他让军医检查了一番,军医告诉他,大概是因为内心焦虑所致,多听听音乐,舒缓一下情绪就会有所好转。他听从了军医的告诫,打开收音机,将旋钮调到了他钟爱的日本NHK广播电台波段。此时广播中正播放音乐,他一边刮胡子,一边欣赏音乐,嘴里还不时地跟着哼两句。

犬养一郎的焦虑不是空穴而来风。入夏以来,盟军在太平洋战场取得全面胜利,侵华日军也已是强弩之末。连日来,日军27师团、40师团从广东一路溃败,经江城仓惶逃往南昌,致大批物资滞留江城码头;而看守和押运这些物资的任务,则落到了驻守江城的犬养旅团头上。为了完成陆军大本营交给他的押运任务,他先派出一个联队,将那些吃不动嚼不动的铁疙瘩,先行押运南昌,而将四百船粮食和乌砂留他亲自押运。他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万家岭战役时的那最后一块马肉的滋味深入了他的骨髓。对他这个曾经做过粮商的人来讲,万物食为天!还有让他刻骨铭心的教训就是,几个月前被龚成虎一把火烧尽的粮食!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所有人都是为了吃才活着,而那个龚成虎怎么可以为了几袋粮食就舍弃生命呢?他甚至觉得,现在每个中国人都在为粮食和他过不去!所以,这几百船粮食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令他寝食不安,生怕又有哪个不要命的中国人,再给他来个火烧连城。

这时,NHK的广播突然中断,他以为是停电了,可他看到嵌在收音机面板上的发光泡,分明还闪着光亮。他有些纳闷,一手继续刮着胡子,另一手使劲拍打收音机外壳。就在这时,收音机里突然响起了一种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所发出的尖细而又颤抖的声音。这是日本天皇裕仁在向全世界宣读《终战诏书》!他正刮胡子的手猛然哆嗦了一下,锋利的刀片划破了面颊,血都流了下来竟浑然不知,木呆呆的,如同蜡像一般。

他的参谋长川崎大佐慌张地跑进来,一脸绝望地问他:“犬养君,我们该怎么办?”

犬养一郎沉默着,但眼里的瞳孔却像有人在不断旋转照相机的光圈一样,时而扩张开来,变得黯淡无光,时而紧缩聚交,变得贼亮。终于,他把手里的刮胡刀愤怒地掷在地上,紧握拳头叫嚷:“天皇算个屁!现在,陆军大本营还没有让我们放下武器,我们是军人,只要刀枪在手,那么作为职业军人,我们就只有一种命运,一个使命,那就是,战斗!继续战斗!”

川崎大佐被他的歇斯底里惊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退了出去。

也许每一个日本军人,在进入任何一所日本军校之时,他的思维就被军国主义倒入了一个范模,铸成了完全相同的模快:为实现个人与集体、团体的价值,必须毫不留情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就在《终战诏书》刚刚发布不到一小时,犬养一郎就接到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的,和他下达的一模一样的命令:继续战斗!并命令他,迅速收拢部队,向南昌集结。

这时,犬养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报告犬养太君,不好啦,有新四军游击队袭击江城码头!”

犬养斥道:“小小的新四军游击队,就把你们吓成这个样子吗?”

而电话那头却更加惊慌地说:“太君呀,不是小小的,是大大的,乌泱乌泱的,足有上千啊!”

犬养听不懂这句中国土话,问胖翻译:“乌泱乌泱,什么的意思?”

胖翻译说:“就是黑压压的意思,是说有很多游击队。”

犬养一郎这回算是听明白了,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八嘎牙路!”急令川崎大佐率一个大队,往南昌方向赣江一线警戒,防止中国军队沿江袭扰船队通行;而他亲率一个混成大队,在两辆装甲车和四辆坦克的加持下,全力奔赴江城码头增援。

徐三毛从电线杆上问龚大壮:“大壮哥,你说犬养会上钩吗?”

龚大壮说:“那家伙拉屎都得找豆吃,有人抢他的粮食能不急眼吗?马上把这根杆子上的电话线扯断,万一犬养犯嘀咕,再把电话打回去,那咱可就露馅儿了。”

按作战计划,龚大壮诱出犬养一郎后,龚清正新四军部于必经之路设伏阻击,而龚清明所部乘虚占领江城,切断其回防,并迅速出击,与龚清正部形成合围之势,一举歼灭犬养一郎。

就在犬养一郎将要抵达江城码头时,在一片半月形丘陵凹地的公路上,遭到了龚清正部的顽强阻击,其中两辆打头的装甲车,被地雷炸翻燃起熊熊大火。

犬养一郎命令伪军率先冲锋,可新四军阵地却悄然一片。

这时,有人用喇叭高声呼叫:“伪军兄弟们,日本天皇已在两小时前,向全世界宣布终战昭书了,也就是说小鬼子宣布投降了!你们别再傻乎乎为小鬼子当炮灰了。咱们都是中国人,欢迎兄弟们战场倒戈、投诚,或是放下武器投降,我们保证绝不向你们开一枪!”

正在冲锋的伪军,一个个停下脚步,面面相觑。稍顷,伪军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弟兄们,咱别再中国人打中国人啦了,投咱自己人去吧!”已经冲上阵地的伪军,纷纷倒扛大枪,或是把枪高举过头顶,跳进了新四军的堑壕。

犬养一郎暴怒,立即下令用机枪扫射那些还在犹豫不决,或是腿脚慢了半拍的伪军;又气急败坏地把正在发呆的伪军团长拉了过来,抽出战刀,不由分说地劈下了他的脑袋。尚未冲锋的伪军们见状,一下都急了眼;反正是个死,便抄起枪,和日军拼起命来,但很快就被日军屠戮殆尽。为了尽快突破新四军防线,犬养一郎下令两辆95式轻型坦克开路,向新四军阵地发起风狂进攻。

坦克车拖着黑烟,隆隆开来,车后跟着大群端着机枪和三八大盖儿的步兵。一些新四军新兵没见过这阵势,有些发慌;不少刚投诚过来就参战的伪军更是惊慌失措,开始往后撤。

龚清正大喊:“徐三毛,马上把马克沁机枪转移到阵地两翼,用穿甲弹照坦克的侧裙打,那个部位最薄弱,穿甲弹能凿穿它!”然后又对身边的龚大壮命令道:“你也马上带着机枪手去侧翼,见跟在车后的鬼子露出尾巴就给俺狠狠打,打散他!”

“‘大盘机’,开火!”龚清正一声令下,数挺苏式转盘机枪同时开火,钢铁的暴雨顿时泼向坦克后的日军,打得鬼子四散开来。日军坦克上的重机枪立刻予以还击,稠密的弹雨射来,打得岩石火星四溅;同时,又用炮火猛烈轰击。一发高爆弹砸进沟堑,爆炸的气浪掀飞了两名轻机枪手,残破的肢体被挂在了正在燃烧的断树丫上。马克沁机枪手大声怒骂,紧紧攥着D形握把就要射击,被龚清正一把摁住,嚷道:“沉住气,等到它冲到与散兵壕成一线时再打!”

日军坦克在阵地上横冲直撞,骄狂地一把横过车头,朝战壕中的新四军士兵碾去,而车尾却完全暴露给了马克沁机枪手。

龚清正一声令下:“打!”马克沁机枪立刻吐出猛烈火舌,正中坦克油箱,顿时窜起冲天大火。几名车手披着满身火焰,惨叫着爬出车外,可没跑出几步便一头栽倒了。另外那辆调头想跑,恰也把最薄弱的屁股甩给了马克沁机枪。坦克装甲被打得铛铛作响,火星四溅,不断被威力巨大的弹头凿穿,熄了火。步兵已乱了阵脚,只能硬挺腰杆往上冲。虽然不要命的武士道精神还在,但已远不如战争初期的士兵身上所具备的那种精良技战和勇猛之气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兵蛋子的笨拙与莽撞,像是一群被赶懵了的猪秧子乱成了粥。

龚清正大喊一声:“上刺刀!”冲锋号吹响了,战士们一个个跃出战壕,先是向敌群投出手榴弹,然后趁着爆炸掀起的烟尘,杀入敌阵。

一名格斗术尚还精狠的日军少尉,挥舞军刀,连续砍杀了几名新四军士兵。徐三毛怒火升腾,对身边几个战友喊道:“跟我一起上,宰了他!”几人将那少尉团团围住,同时突刺,一个回合下来,就把他捅成了筛子。

龚大壮端着一支三八大盖,单枪匹马冲向仨日军。三个家伙见他要拼刺刀,仗着三对一的优势,武士道精神飙升,“咔咔”将子弹退出枪膛,直迎上来。龚大壮冷颜面对,他可不讲日军那套拼刺规矩,一拉枪栓,一枪一个先撂倒了俩;剩下那个见他不讲“武德”,干脆放弃了武士道精神,也拉动枪栓要开枪。但他却忘了他的枪膛早已是“囊中羞涩”了。他气得哇哇怪叫,硬挺着如同烧火棍的大枪冲过来。龚大壮“嘿嘿”坏笑,只骂了一句:“去你大爷的吧!”抬手就又是一枪。

有个还没僵挺的家伙,挣扎着从弹盒中取出一匣子弹压入枪膛,“哗啦”一声推弹上膛,瞄向了龚大壮。龚大壮立刻抬枪,但已是来不及了。只听一声枪响,他浑身不由一震,可他分明见到的是那鬼子的脑袋炸开了花。他拍拍周身,哪都不疼不痒。

“顾头不顾腚的!回去吃喜面吧!”原来是李思思一直跟在他身后,先敌开枪,救了他一命。

龚大壮“嘿嘿”地冒出一句和他爹一样的话:“我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多会儿想要,拿去!”

李思思呸了他一口:“不稀罕!”

夕阳挂在不高的丘陵之上,犹如一盏巨大的聚光灯照射着凹地上的上千具各种姿态的尸体。犬养一郎爬上一辆97式中型坦克,跳进车内。他露出半截身子,手里挥着指挥刀,集中起剩下的最后几百士兵,向新四军阵地发起最后冲锋。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嘹亮的冲锋号声,一千多国军士兵呐喊着,如排山倒海般朝凹地的日军冲过来。犬养一郎立刻命令两辆坦克调转车头,一边用重机枪扫射,炮火还击,一边顶着国军冲锋士兵的人流反扑过去。

两军在山坡上冲撞到一起,上千把刺刀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刀锋相交的瞬间,金属的碰撞声与骨骼的折断、皮肉的撕裂声相交织。哀嚎与呐喊此起彼伏,有的人被刺胸膛仰天躺下,喷出尺高的血柱;有的人被刺腹部踉跄倒下,但却仍抓住对方的枪管不撒手。刺刀拼断了就用枪托砸,枪托碎裂了就扑上去撕咬,或拉响手榴弹同归于尽。双方士兵的眼中,无不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决绝;漫山遍野都弥漫着赤热的血雾。

新四军的阵地上也吹响了嘹亮的冲锋号,数百士兵挺着刺刀潮水般杀将过来。

这时,一个身材粗壮的鬼子,端着刺刀朝站在高地上的龚清明扑来。盛狗剩见状,立刻端着刺刀迎上去;仗着前冲的惯性,下意识地做出一个突刺动作,然后就听到了一声肌肉被洞穿的闷响。那鬼子的表情一下凝固了,喷出了一大口血,粘粘乎乎溅了盛狗剩一脸。盛狗剩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的近距离杀人,他想拔出刺刀却被鬼子的肋骨卡往了。他惊恐地松开了枪,可都那家伙却仍未倒下。龚清明“唰”地抽出那柄叫“乾”的宝剑一抡,削去了他的脑袋,那无头的身体这才带着盛狗剩那把枪倒下了。盛狗剩看到那鬼子人头的脸巴肌肉还在不断抽搐。

龚清明用衣袖擦了擦剑身上的血污,觉得这祖传的剑还是比腰间的“中正”剑要好使多了,而且特有古代游侠的豪气。他挥剑指向朝这边冲来的坦克,对两门百禄炮的操炮手,命令道:“瞄准点,照它的履带打,这可是宝贝,千万别给老子毁了!”可话音未落,其中一门炮就“轰”地打响了,不仅把其中一辆坦克打着了火,还连翻了好几个个儿,倒扣在地上;剩下的那辆转头要跑,却被另一门炮准确命中履带,扭了两下便不动了。

坦克的顶盖打开了,犬养一郎探出身来,见众多中国士兵将坦克团团围住,黑洞洞的枪口全都直指他的脑袋,便又缩了回去。少顷,他用指挥刀顶着一件白衬衣,再次探出头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我们大日本裕仁天皇已经宣布了终战昭书。”

龚清明举着手中的宝剑,怒不可遏地骂道:“日恁姥姥,你们说终战就终战吗?休想!”

犬养一郎说:“我作为战败方,打出白旗就视为宣布投降。根据日内瓦公约,你们不得杀戮战俘。并且必须优待。”

龚清明大怒道:“恁他娘的想不玩就不玩了吗?恁说降就降吗?老子决不接受投降!”

龚清正说:“作为中国军人,可以接受恁投降,同意你们停止战争。但作为个人,俺与你的战争才刚刚开始;就像你们当初侵略俺们中国一样不由我们分说!现在,你也必须接受俺的不由分说!”

犬养一郎说:“那么我请求阁下,让我以一个战败的帝国军人的惯例剖腹,为天皇陛下尽忠。”

龚清明说:“恁要还算是个军人,还有点血性,就像个爷们挺起肚子和老子一决高下,赢了恁走,死了就肥俺土地,壮俺秧禾!来呀,恁祸祸女人的劲头呢?怎么着,怂啦?”

犬养一郎被激得恼羞成怒,“唰”地抽出战刀,拉开架势,嘴里呀呀狂叫,挥刀上来。

夕阳之下,一刀双剑犹如橙红的电光在闪耀。犬养一郎纵举战刀凌空劈下,忽又刀锋一转,朝龚清明喉间横划过去。而龚清明却身形未动,手中的三尺长剑一个“铁掌关门”,只听铛啷啷一声,刀剑碰撞在一起,火星迸溅,刀剑之势旁落一方。就在二人错身的刹那,龚清正跨步上前,手腕一翻,剑光如银蛇吐信,直刺犬养心窝;犬养一郎刀背反磕,竟以蛮力弹开长剑,同时旋身一记横斩,刀尖带着呼啸声,划过龚清正面颊。龚清明抢步上前,剑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冷冽弧光,“嗤!”犬养一郎的肩头登时飙射出一道血线。还未等他哼出声来,龚清正的利剑就已刺入他的脊背。犬养一郎不由得双臂横张开来,把胸膛完全展在了龚清明面前,但他不服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二打一,不公平……”随即瞳孔骤缩,手里的战刀当啷坠地。

龚清明双手紧握剑柄,用尽全力将整个剑身穿透了犬养胸膛。两把利剑就这样一前一后架住了犬养一郎摇摇欲坠的身体!

龚清明搅动剑身,恶狠狠地大叫道:“恁大爷的!俺老婆和袁大头的死,公平吗?”

龚清正也将剑身更深地捅进去:“俺爹娘的死,公平吗?”

“你们在南京杀俺三十万赤手空拳的军民,讲过公平吗?”

“你们小日本儿侵我中华,烧杀抢掠,讲过公平吗?讲过吗!”

尾 声

两辆美式敞篷吉普在长江南岸扬尘疾驰。龚清正坐在第一辆车的后座上,身穿中将制服,头顶的钢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双目微合,目光却直刺江防司令部方向。他看了一眼腕表,指针指向下午3点整。李思思与他并排而坐,头戴船式军帽,一身少校制服,长发被风卷起呼在脸上,显得格外飒利。身着中尉军服的徐三毛坐在副驾,他现在已长成大小伙子了,微翘的下巴布满了胡茬。这个位置本应由身着少校军服的龚大壮乘坐,但李思思坚决不与他同车,他只好坐到了第二辆车上。这是一辆美式道奇T214中型吉普,后排车厢纵列坐着八名头戴白色宪兵头盔,臂扎印有MP字样的袖标,腰挎短枪,并手持卡宾枪的士兵,他们似乎目不斜视,但眼角却警惕地搜索着沿途的风吹草动。

江防司令部设在被征用的江边别墅内,周边有巡逻队警戒,门前有荷枪实弹的门卫把守,戒备森严。抵达这里前,龚大壮命令道:“同志们,万一行动失败,徐三毛和两个司机保护龚师长和李思思安全撤离;其他人随我强攻别墅主楼,记住,目标是那个肩扛两颗金星的江防司令龚清明!”

龚清正补充道:“同志们,敌人内部有内线同志接应,一切都按计划执行。”

车到江防司令部门口被哨兵拦住,龚大壮掏出通行证递给代班的一个少尉军官,说:“你瞎呀,没见这是龚司令的座驾吗?”

上尉军官正色回道:“龚司令有令,就是他本人也要检查!”

这时,江防司令龚清明的少校侍卫官盛狗剩匆匆跑来,对那少尉军官骂道:“混蛋!龚司令的军官证你也敢查!”

少尉无奈地说:“龚司令有令,谁若失职,一律枪毙。你看看这一水儿的宪兵,谁敢不长眼呀!”

龚清正笑盈盈赞赏少尉:“恁尽忠职守,应该记功。现在这里没你们事了,恁可以带队回去了,哨位交给宪兵执守。”

“是!”少尉听说要给他记功,激动不已,敬礼时手都微微发颤。但他纳闷,龚司令对下属从来不苟笑颜,今儿咋对他这个兵头将尾的少尉排长笑容可掬了?更奇怪的是,昨天他还留着一脸三寸长的大胡子,今儿咋就刮得溜光水滑了?据说小日本投降后,他因国共再次开战感到愤怒,便蓄起了胡须,发誓内战一天不停,就绝不刮胡子!看来这龚司令也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他的话可听可不听,可信可不信啊;那句要给自己“记功”的话,只当他是蛐蛐罐里养蝈蝈,(斗)逗着玩儿吧。

一行人直奔江防司令办公室,盛狗剩来到门前,悄声说:“他在里面。”

龚大壮率先闯入,枪口直指龚清明,并大喊:“缴枪不杀!”

龚清正随后跟进,但第一眼便看到了龚清明桌上架放的那柄叫“乾”的宝剑。

龚清明先是一楞,缓过神后,气得大拍着桌子:“恁个兔崽子出息了,敢拿枪对着恁亲老子,胆儿肥呀!”然后瞥了一眼龚清正那身熟悉的中将军服,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黑着脸看着侍卫官盛狗剩,愤愤骂道:“没想到啊,俺这么多年竟在养了恁这么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盛狗剩说:“龚司令,我盛狗剩一辈子都感激你对我的恩德。但我现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请你立即交出佩枪!”

龚清明将佩枪“梆”地拍在桌上,说:“你们闯进俺的司令部,不会就是为了缴俺这支佩枪吧?”

龚清正并没去动桌上的枪,而是感慨万千地拿起桌上那柄宝剑,“唰”地抽出剑身,一道寒光立刻映在他的脸上。此刻,他多么想把自己保存的那柄叫“坤”的宝剑,与这柄“乾”剑合二为一啊。但他说:“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已向人民解放军下达命令,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希望恁能以民族大义为重,弃暗投明,率部起义,投诚,或者投降!”

龚清明爆发出一阵大笑:“啥是义?啥叫诚?跟恁一道反戈就是义吗?随了恁共产党就叫诚吗?老子是军人,宁可战死,也绝不投降!这是当军人的气节!”

龚清正正色斥道:“恁既然说到军人,那俺当弟弟的就尊恁一声龚司令。龚司令,俺现在就告诉恁,反剥削,反压迫,为民众求解放而牺牲自我,是义!顺应历史潮流,真心祈望和平幸福,是诚!作为军人,俺钦佩龚司令的军人气节,但恁必须知道,并且记住:民族大义永远高于一切!否则,恁那所谓的军人气节,就是可笑的迂腐和愚忠!难道恁真的还想看到国共两军继续拼杀,而血流成河吗?真的还想看到千千万万个李思思、王思思为死难的亲人,而难释新仇旧恨吗?难道还想让无数像大壮和思思这样的恋人,因前辈造下的孽,而无休止的在痛苦中为之赎罪吗?”

龚清明颓然滑坐在椅上,思衬良久才说:“作为国民革命军的军人,俺决不起义,决不投诚,更不投降!但可以为恁说的民族大义休战!”说完,抄起桌上的电话,问道:“你们几点发起渡江?”

龚清正看看腕表,说:“17时整,还有10分钟。”

龚清明又沉了沉,最终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唐云臣师长,俺是江防司令龚清明,现命令恁的炮兵团全部,于17时整,向江对岸520高地无人区实施炮击,打光全部炮弹为止!此令,请恁记录在案。”然后,他再次拨通另一电话:“刁大鼻子,俺是江防司令龚清明,共军于17时整发起渡江;命令:共军发起攻击时,恁师不要进行任何抵抗,并在恁的防区内给共军让开3公里宽的口子,放他们通过。但恁给老子记住,必须朝天射击,越热闹越好!此令,请恁记录在案。”

刁大鼻子不解,问道:“这个干法要的,可就这么放共军过江,上峰追究下来该咋个回复?”

“所以才让恁将此令记录在案。”龚清明说:“都他娘的一个祖宗,还打个球!咱这辈子见过的血已经够多了,再这样打下去,咱中国人的种迟早会打得光球啦!恁尽管执行命令,一切由俺顶着!”

龚清正郑重地向哥哥龚清明敬了一个军礼!所有军人也都立正,向他尊敬地致以军礼!可唯独李思思默然伫立,而且枪口一直对着他。

龚清明走向龚清正,说:“恁不是一直想知道阿芳牺牲前说过啥吗?她说,她希望看到咱哥俩握手言和的那天!”他又心怀无比愧疚,又无限希望地走到李思思和儿子龚大壮跟前,说:“思思,恁娘牺牲得很英勇,很壮烈;俺把她葬在了皖南泾县的象山之下,还竖了一块墓碑,上面刻着革命烈士蔡婷芳之墓。你们打过了长江,就离她越来越近了。俺作为一个老家儿,垦求恁和大壮一起去恁娘的坟上看看,并代俺转告她,俺一直很想念她。俺虽然不是共产党,但也不是你们的死敌,俺只是一介军人,而军人只有服从!俺并不巴望恁能原谅俺,但希望你们这代人还是忘掉上辈的恩怨吧!”

李思思的枪口和头一起低了下去,沉默良久,又倏地抬起头,热泪盈眶。她终于收起了枪,并向龚清明敬了军礼!然后,扭头拉着龚大壮冲出屋去。

就在所有人刚走出龚清明的江防司令部,别墅内却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枪响……

战争,从来都是经济利益、政治利益、民族利益、宗教利益相互冲突的必然产物;其间所体现的则是政治家们的情绪、信仰、和普世价值观。而战争的终结,则是军事对垒、政治妥协、政权更迭、民心趋向相互影响的必然结果;其间所展现的更是军队铁血、民族血性、国家意志的全面较量。数千年来,在人类进程的历史长河中莫不如此,而且历朝历代,周而复始。

于是,仅仅时隔两年,举世震惊的朝鲜战争便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附 记

本书真实人物,按出现先后排序:

薛岳(1896年12月17日—1998年5月3日),原名仰岳,字伯陵,广东乐昌人。中国国民党军高级将领,陆军一级上将。

蒋中正(1887年10月31日—1975年4月5日),原名瑞元,字介石,浙江奉化人。近代中国著名政治及军事人物,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中华民国总统。

周恩来(1898年3月5日—1976年1月8日)字翔宇,原籍浙江绍兴,生于江苏淮安。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外交家,中国人民解放军主要创建人之一,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元勋,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之一。

刘尧宸(1897年—1925年10月13日),字俊辉,生于福建平潭。国民革命军第1军2师4团团长。第二次东征时,在攻打惠州战斗中牺牲。1980年11月,被福建省人民政府追认为革命烈士。

曹渊(1902年—1926年9月5日),安徽寿县人。中共党员。国民革命军第4军叶挺独立团1营营长。北伐时在武昌攻城战中牺牲。解放后被追认为革命烈士。

莫奇标(1898年—1926年9月5日),广东郁南人。中共党员。国民革命军第4军独立团连长。北伐时,在武昌攻城战中牺牲。

高超(?—1926年9月5日),湖北武昌人。中共党员。国民革命军第4军独立团连长。北伐时,在武昌攻城战中牺牲。

王柏龄(1889年—1942年8月26日),字茂如,江苏江都人。国民革命陆军上将。因多次军事指挥失误,及个人品行问题名声受损,被逐渐边缘化。

宋庆龄(1893年1月27日—1981年5月29日),祖籍海南文昌。中华人民共和国缔造者之一,国家名誉主席,伟大的爱国主义、民主主义、国际主义和共产主义战士,20世纪伟大女性。

李济深(1885年11月6日—1959年10月9日),字任潮,广西梧州人。原国民革命军陆军一级上将。曾发动“四一五”政变,杀害箫楚女、熊雄等共产党人。但抗战爆发后,他响应中国共产党号召,主张国共合作,一致抗日。抗战胜利后,他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政协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

熊雄(1892年—1927年5月),江西宜丰人。中共党员。黄埔军校政治部负责人。在“四一五”政变中被捕,遭国民党反动派杀害,沉尸珠江。

方鼎英(1888年4月7日—1976年6月1日),号伯雄,湖南新化人。国民革命军中将。曾任黄埔军校教育长,代校长。后因对蒋介石发动内战不满,与其分道扬镳。新中国成立后,出任第二、三、四届全国政协委员。

廖快虎(?—1927年9月末),湖南长沙人。曾任南昌起义部队贺龙、叶挺部第24 师17 团2营营长。随起义部队南下广东,在途经揭阳县玉湖镇汾水村时,与国民党军发生惨烈激战,壮烈牺牲。

叶挺(1896年9月10日—1946年4月8日),原名叶为询,字希夷,广东归善人。曾任孙中山警卫团第2营营长,国民革命军第4军独立团团长。南昌起义时,任第11军军长。抗战爆发后,出任国民革命军新编第4军军长。皖南事变中,在与国民党军交涉时遭扣押。1946年4月8日,在飞往延安途中,因飞机失事不幸罹难。1989年11月,经中央军委确定,被冠以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家。

王尔琢(1903年1月23日—1928年8月25日),湖南石门人。毕业于黄埔军校第1期,任国民革命军第4军25师74团参谋长,工农革命军第1师参谋长,红4军参谋长兼第28团团长。1928年8月25日,在江西崇义被叛徒袁崇全杀害。

袁崇全(?—1928年9月13日)毕业于黄埔军校第1期。曾任红4军第28团2营营长。1928年8月叛变革命,杀害红4军参谋长王尔琢后,率部下投敌,1928年9月13日被红4军在江西遂川击毙。

毛泽东(1893年12月26日—1976年9月9日),字润之,湖南湘潭人。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战略家、理论家,中国共产党、中国人民解放军和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和领导人,是为世界被压迫民族的解放和人类进步事业,作出重大贡献的伟大国际主义者,被视为现代世界历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袁文才(1898年10月—1930年2月),江西宁冈人,早年加入绿林武装。中共党员。中国工农红军高级指挥员。曾为创建井冈山根据地作出贡献。1930年2月23日在永新县遭诬陷并被杀害。解放后得以平反,恢复名誉。1950年被追授革命烈士。

王佐(1898年—1930年2月),江西遂川人,早年加入绿林武装。中共党员。领导建立了井冈山根据地的后方机关和五大哨口。曾任红军独立第1团团长。1930年2月24日,在永新县遭诬陷并杀害。解放后,被追授革命烈士。

刘辉霄(1900年—1930年9月10日),江西宁冈人。中共党员。曾任红4军前敌委员会秘书长、红5军参谋长、新编红8军政委。1930年11月16日,在攻打长沙时牺牲。

龙家衡(?—1928年8月)江西永新人。中共党员。任永新县妇女主任。1928年8月,在井冈山根据地,因被误认为奸细而错杀,后被追认革命烈士。

罗克绍(1877年—1951年2月),湖南茶陵人。1918年任保安团团总,1925年任东南8团联合团防局主任。1928年1月,杀害苏区干部群众数十人,血债累累,罪大恶极。1951年2月被处决。

贺昌(1906年1月19日—1935年3月10日),原名贺颖,字伯聪,山西离石(现柳林县)人。曾任红5军政委、红军政治部主任。中央红军主力长征后,在赣南坚持游击战争,任中央军区政治部主任。1935年3月10日,率部突围时,于江西会昌遭国民党军伏击,身负重伤,拔枪自尽,壮烈牺牲。

田中军吉(1905年3月19日—1948年1月28日),日本东京人。南京大屠杀期间,挥刀斩杀中国军民300余人。1938年9月,随军参加万家岭战役。二战结束后,由东京国际军事法庭引渡到中国审判。1948年年1月28日,在南京雨花台被枪决。

谷寿夫(1882年12月20日—1947年4月26日),日本冈山县人。日本陆军中将。侵华日军乙级战犯。南京大屠杀主犯之一。1947年4月26日,在南京雨花台被枪决。

余汉谋(1896年9月22日—1981年12月17日),字幄奇,广东高要人。1936年9月,授国民革命军陆军上将,任4路军总司令。抗日战争爆发后,任第4战区副司令长官、第7战区司令长官。1946年授陆军二级上将,1948年5月任国民革命军陆军总司令,1965年9月授陆军一级上将。

项英(1898年5月—1941年1月),原名项德隆,号江钧,湖北江夏人。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工人运动的著名活动家。党和红军早期领导人之一。新四军创建人和主要领导人之一。抗日战争时期,任新四军副军长兼政委。1941年1月,在皖南事变后,被叛徒刘厚总杀害于安徽径县茂林蜜蜂洞。

袁国平(1906年5月26日—1941年1月15日),原名袁幻成,字醉涵,湖南邵东人。1929年任红5军政治部主任。1930年任红3军团政治部主任。1938年任新四军政治部主任。1941年1月15日,在皖南事变突围中身负重伤,拔枪自尽牺牲。2014年,被党中央、国务院批准为著名抗日英烈。

饶漱石(1903年11月23日—1975年3月2日),原名梁朴,江西抚州人。曾任中共中央华东局书记兼新四军政委。解放后,任上海市首任市委书记,后调任中央组织部任部长。1953年与高岗进行反党阴谋活动,于1955年3月被开除出党。

傅秋涛(1907年8月3日—1981年8月25日),湖南平江人。中共党员,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上将。历任湘鄂赣军区政治部主任,中共湘鄂赣省委副书记、书记。新四军皖南第一纵队司令员兼政委。解放后,任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代理书记兼山东军区政委等职。

赵凌波(1908年—1942年5月),四川泸县人。早年参加川军,与红军作战时被俘加入红军。1940年12月,任新四军第1纵队副司令员。皖南事变时被敌俘获,随即叛变。后被新四军击毙。

上官云相(1895年—1969年8月8日),字纪青,山东商河人。1938年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总参议、第32集团军总司令。1941年参与制造了皖南事变。1945年后任第11战区副司令长官。

“还等个球,咱这就撩吧!”说完,二人见四下无人,倒背上大枪,兔子似的眨眼就没影了。

节奏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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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阅读 / 33.5M / 2025-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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